苏梦寒离开后不就,东方靖的房间里多了个人。一个穿着一身并不起眼的布衣的老者,五十多岁的模样,头发已经花白,面上也已经有了不少皱纹,若是走在街上只怕谁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东方靖却没有对他摆起王室宗亲的架子,而是亲自起身恭敬地将他请到方才苏梦寒坐的位置坐了下来。
老者看看东方靖,笑道:“苏梦寒拒绝了王爷?”
东方靖叹了口气道:“苏若虚才智卓越,手段高绝,若是能够得他辅佐...可惜当年本王年少气盛......”
老者摇头道:“王爷错了,苏梦寒眼高于顶,您当真认为他是因为理王妃才拒绝你的么?不...无论是为了什么,他都绝对不会为王爷所用的。”东方靖皱眉,显然对老者的话有些不能苟同。他是当朝理王,苏梦寒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商人而已。若不是他现在需要财力物力人力,说句不好听的话,流云会就算想尽法子也未必能够够得上理王府的门槛。要知道,就算什么都不做了,有一个王爷做靠山,流云会能得到的好处都是难以估计的。
老者叹了口气道:“因为在苏梦寒眼中,比起别的王室宗亲,王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甚至,因为前些年陛下对王爷的看重,柳系一派的人还在使力打压王爷。现在得罪了王爷固然是有些不好,但是若是流云会真的投靠了王爷,更是有害无益。如此,苏梦寒又岂会坐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
东方靖有些惋惜,“还是可惜了。”
若是有流云会相助,至少他们就再也不用担心会缺钱了。可惜...苏梦寒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拒绝了她。
老者笑道:“王爷稍安勿躁。”
东方靖冷哼一声道:“稍安?本王哪里能安得了?陛下也不知道怎么被那个女人迷去了心魂,后宫的事情也就算了,就连朝堂上的事情也对她言听计从!若是再安下去,只怕有一天,这天下就要改姓柳了。”
“王爷慎言。”老者劝道,不过他也知道东方靖是在京城憋屈久了,难得离开了京城才能发泄出来,也只是意思意思劝一下罢了。
东方靖咬牙不语,他身为宗室王爷又从小父亲亡故,自然比许多人都早熟懂事得多。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理解自己的那位皇帝叔父。自古就有美人误国的说法,但是东方靖本人却觉得十分的可笑。美人再美能有万里江山如画重要么?怎么会有人为了个女人不要江山?即便是他自己,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宁愿牺牲一个美人而换回苏梦寒这样的助力。但是陛下却......
那柳贵妃真要说是什么勾魂绝色也还差了一些,虽然也算是一流的美人儿,但是至少比起京城第一美人沈含双就还略逊一筹。京城里与后宫中跟她不相上下的容貌就算没有上百也有数十吧?偏偏陛下谁也不肯放在眼里,只是一味的独宠柳贵妃。那要什么给什么,没有也要弄来给的劲儿,当真是应了那句"只将天下奉一人”了。可惜这个一人却不是皇帝自己,而是宫中的爱妃。
皇帝宁愿自己吃的用的差一点,也要让自己的爱妃吃最好的,用最好的。这宠爱的劲儿,说不是真爱都没人相信。
如今,满朝忠心的臣子和皇室宗亲们唯一能够感到庆幸的,大概也就是柳贵妃无子了。
若是柳贵妃再有了孩子,那整个东陵国大概就真的是柳家人的天下了。
东方靖有些恼怒地一锤桌面咬牙道:“难道就没有办法对付这些人了么?”
老者叹息着摇了摇头,道:“这天下...毕竟是陛下的天下。若是陛下铁了心要保什么人,谁能奈何得了?去年柳家三子调戏了怀德郡王的亲妹子,那可是当年德亲王...陛下唯一活过了那场宫变的亲弟弟的嫡女啊。宗室贵女又如何?陛下不过是让柳家老三将朔阳郡主娶回去而已。”
东方靖脸上也掠过一丝伤感,叹气道:“是啊,离京前听说朔阳堂妹病重,只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好端端的一个宗室贵女,无端被一个纨绔子调戏了。最后陛下却这样处置,最要紧的是那柳三原本已经娶过妻子了。只是为了皇室的颜面,将嫡妻贬为了侧室。但是人家原配同样也是高门贵女,入门之后又生了一子一女。朔阳郡主就算是宗室郡主,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很快,东方瑾脸上又泛起了冷笑,道:“本王这个堂弟倒是很会见缝插针,如今和柳家倒是亲密的很。”
对怀德郡王这样的人,东方靖是有些不屑的。自己的嫡亲妹妹受辱于柳家,他却还能借此去跟柳家套近乎,不管是真的想要跟柳家亲近还是只是想要利用柳家,这样的人东方靖都是不屑的。
老者倒是不以为意,淡淡道:“但是效果显著啊,听说陛下有意加封怀德郡王为亲王。”
东方靖眼神微闪,眼底掠过一丝冷厉。
见他如此,老者也知道他心情不好,遂不再言。思索了片刻换了一个话题道:“科举将近,王爷难得有机会出来走走。这次虽然是为了柳浮云抬轿子,到底也是个机会。既然苏梦寒这边已经没有了可能,殿下何不将目光放到应届的举子身上。”
东方靖不以为然,“就算高中了也不过是个六七品的芝麻小官,想要当大用至少也需要十年时间,陛下的身体...我们哪里还能等得及?”
老者笑道:“陛下身体是不好,但是年纪倒地不大,宫中什么不多医术高明的大夫却不少,养养未必就不能养好。太过心急了反倒是不好。而且有总比没有好,有的时候恰恰就是小人物才能当大用呢。”
东方靖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点头道:“先生教训得是,本王明白了。”
理王殿下代陛下巡视天下,在安明府暂住期间专程拜访了安明府附近的许多名声在外的大儒,也与安明府的读书人门清谈畅饮十分的平易近人。一时间,安明府的百姓们都在传说理王殿下性格谦和平易近人云云。
理王暂时下榻的别院里,每天都有读书人前往投诗稿或策论求见。东方靖也来者不拒,无论对方有没有真才实学,最后总会让人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门。几天功夫下来,倒是让大半个安明的学子们都对东方靖十分赞赏。而东方靖也暗中找到了两个自己觉得不错的可造之材。心中对皇帝派他出来给柳家的后生做挡箭牌的怨气也小了几分。毕竟在京城里想要这么方面的拉拢人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一旦这些人去了京城甚至高中上榜之后,可投靠依附的选择就会躲起来,哪里比得上现在的悠然从容的挑选?
只是漏了苏梦寒这么一条大鱼,心中到底有些郁郁。
这么热闹的大事自然瞒不过同样住在安明城里的陆离和谢安澜。不过陆离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更没有像那些读书人一样迫不及待的前去求见。
“看什么?”
陆离从书卷中抬起头来,侧首看向自己身边的人。
谢安澜将自己倒挂在院子里的树上,犹如一个大风铃一般随意摆动一边打量着安静看书的陆离。
谢安澜翻了个身,从树上翩然落地道:“我以为你会去凑热闹呢。”
陆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
谢安澜嗤笑一声,道:“陆四少确实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是绝对是一个喜欢见缝插针的人啊。那位可是当朝王爷啊,难道你要我相信,你有耐性从六七品的小官慢慢往上爬。我没记错的话,即便是高中状元,最多也不过是个授予一个翰林院编撰,是...从六品吧?”
“夫人这段时间倒是没白费。”终于能分得清楚什么官是几品了。
谢安澜轻哼一声,“只要有时间,这世上只有本大神不想知道的,没有本大神弄不明白的。”
“那夫人不妨猜猜我有什么打算?”陆离挑眉道。
“哦,忘了说。变态的想法除外。”谢安澜面无表情地道。
陆离莞尔,“夫人即便是认输也认得如此别开生面。”
谢安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认输了?你不去,要么是端着身段儿故作姿态,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待价而沽。要么...就是那位王爷跟你有仇呗。”
陆离定定地望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女子,谢安澜扬起下巴,“怎么?”
“夫人果然聪慧过人。”
“谢谢,很多人都这么说,下一次你可以换一个词儿赞美我。”
陆离点头,“我会考虑的。”
谢安澜好奇地看着他,小声问道:“你是真跟他有仇还是打算吊着人家啊?不是我说...您...就算原本真的是诸葛武侯在世,现在也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举人而已,你确定你能钓的上来?”泉州第一才子?听起来是挺厉害的。但是整个东陵大的州府有二十九个,往下跟泉州同一个级别的至少也有三四百个。某州第一才子?整个东陵随便扒拉一下也能扒拉出来好几百吧?
“诸葛武侯是谁?”陆离好奇问道。
谢安澜靠着树的身子歪了歪,干脆就顺便压倒陆离背上去了。对于某人仿佛永远也站不直坐不端的模样陆离已经有些习惯了,也懒得再去推她。谢安澜没好气地道:“这是重点吗?”
“诸葛武侯是谁?”陆离很有耐性地又问了一遍。
谢安澜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了某人的心思。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笑容可掬地道:“你还在想我的来历啊?别费这事儿啊,能找到的话我就自己回家了,谁还管你啊。我们家那几只想必也不会在乎我拖着一副别人的皮囊回去的。至于你好奇的诸葛武侯啊...是历史上一位以智谋和忠诚著称的天才。四爷,您是不是跟他一样多智近妖我不知道,但是比人品你肯定没人家好。”不过这也难怪,人家诸葛丞相是被三顾茅庐请出山的,至于陆四少...上辈子肯定没人肯亲自请他。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其实命运也决定性格啊。
陆离若有所思,谢安澜耸耸肩也不去打扰他。她又不是历史学家,可没什么心情跟人讨论历史问题。
“四爷。”门外,陆英匆匆进来,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陆离挑眉,示意他有话直说。
陆英低声道:“外面有位公子求见。”
陆离微微蹙眉,片刻后就重新舒展开来点头道:“请苏会首进来。”
陆英脸上的神色更加震惊,“四爷怎么知道......”
陆离道:“整个安明府,除了云慕青和赵端的人,还有谁能知道我们在这里?”
谢安澜扬眉笑道:“哎呀呀,仇家招上门了啊。我先回避?”
陆离微微点头,谢安澜毫无心理负担地挥挥手进屋里去了,留下陆离独自一人应付大名鼎鼎的流云会首。
片刻间,一身白衣的苏梦寒从外面漫步走了进来。他身边并没有带着什么随从,陆英跟在他身后看上去倒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陆英反倒是需要领路的客人。苏梦寒低头,手中的帕子压在唇边闷咳了两声,方才抬头打量着眼前幽静的小院。
安明府第一的客栈,地方自然不会差。即使是苏梦寒也忍不住赞了一句,“好地方,慕青这两年倒是长进了。”
“苏会首。”陆离放下书卷,淡然点头道。
苏梦寒微微点头,“冒昧来访,还请陆公子见谅。”
“苏会首言重,请坐。”陆离抬手请苏梦寒落座,苏梦寒也不客气,谢过之后在树下陆离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陆离垂眸伸手,将桌上已经冷却的茶水泼掉,重新烫了茶杯泡茶。
苏梦寒含笑看着眼前少年优雅而从容的动作,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从容优雅几乎让人以为这是高门世家的天之骄子。但是陆离的生平却已经实实在在放在了他的面前,只是雍州陆家旁支的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而已。当然,苏梦寒也并不关心陆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事实上如果陆离不曾插手流云会的事情的话,现在的陆离连跟苏梦寒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即使陆离是一个即将踏入官场的举人而苏梦寒只是一个商人。
但是当真正坐在陆离面前的时候,苏梦寒依然有些惊讶。
一个像陆离这个年纪的天才少年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苏梦寒知道。因为他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人,或桀骜不驯眼高于顶,或神采飞扬挥斥方遒,即便是偶有温文尔雅的,也难掩隐藏在眼底的那种优越。但是眼前的少年却不是这样,如果不看外表,苏梦寒几乎要以为坐在他跟前的是一个久居高位淡看兴衰的朝中重臣。暗中安静的仿佛不存在,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感觉...
“咳咳。”苏梦寒眉头微锁,虽然强压了下去却依然还是溢出几许闷咳。
陆离将一盏茶放到他跟前,才开口道:“苏会首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苏梦寒笑道:“听说今年西江出了一位青年才俊,在下虽是一介商人,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前来拜会一番。还望陆公子莫要嫌在下粗鄙。”
陆离摇头,“会首客气,谁敢嫌东陵七圣的琴圣——商羽公子粗鄙?”
苏梦寒眼底寒光乍现,却又在刹那间消失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垂眸望着自己修长白皙的双手轻叹了口气道:“琴圣?在下已经多年不曾触碰过琴弦,如今只怕连最寻常的小曲也弹不出来了。陆公子连这点成年旧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果非常人。”
陆离道:“东陵七圣名扬天下,早年陆某在上雍时也曾目睹琴圣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