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宇笑道:“还好你早一步回来,否则就得露出马脚了。”白老七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他们要是敢硬闯,老子就一脚一个踹出门去。”林熠道:“七兄、九兄,我新近学了一手绝活,你们想不想看?”白老九忙道:“什么绝活,赶快亮出来给咱们瞧瞧。”林熠摇头道:“这厅里地方小,东西多,不好施展。咱们得到后院去。”众人到了后院,邙山双圣连声催促,连罗禹也生出好奇,不知道林熠出去转了一圈,又学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林熠站在院中,低喝了声:“看好了!”身体拔起,凌空翻了一个跟头落回原地。
白老七眼巴巴地瞅着林熠问道:“接下来呢?”林熠拍拍手道:“就是这样。”白老九大失所望,咕哝道:“什么绝活,敢情就是翻个空心跟头。”林熠道:“翻一个两个当然不算本事,难的是一口气不停地翻下去。如今我的最高记录已经是九千九百九十八个,只差两个便满一万了。可想要更进一步,就难了,至少我还没听说有谁能超出一万的。”白老七挠挠脑袋上不多的头发,怀疑道:“一口气翻上万个空心跟头好像也没什么难?”林熠肃容道:“七兄千万别小看了它。当初小弟翻完九千九百九十八个跟头后,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缓过劲来,不然也不至于直到昨天才赶回昆吾山。”白老七将信将疑,喃喃道:“有那么厉害么,我倒不信了。”罗禹隐约猜到林熠的用心,说道:“七兄,你要是不信,为什么不索性试试?”楚凌宇帮腔道:“我看不试也罢,万一连五千个跟头都没翻着,岂不丢人?”这两个人煞有其事在旁一帮一衬,邙山双圣哪里还按捺得住。白老九怪叫一声,道:“试试就试试,不翻过一万个空心跟头,老子就不姓白!”林熠眼皮一眨不眨盯着邙山双圣,问道:“你们真的要来?”邙山双圣齐齐点头,道:“当然!”林熠走上前,绕着两人身边用脚尖在泥地上画了一个直径不到两尺的圈子,道:“那好,我和楚兄、罗师兄便拭目以待。不过你们谁的脚若是落到了圈外一点,就算翻上两万个跟头也一个不算,明白么?”白老七低头看了眼,不屑道:“这么大的圈子,咱们兄弟怎么可能翻出去?”白老九道:“林兄弟,要不然你再把圈子画小点,不然显不出咱们邙山双圣的好手段!”林熠道:“就这样吧。七兄、九兄,在开始以前你们要不要喝口酒,打会儿坐,准备准备?”邙山双圣存心逞能,两颗脑袋一起摇,连声道:“不用,不用!”两人略一提气,腿不弯,身不动,拔地而起在空中翻转,跟头又高又飘,而后冉冉落地,无声无息不带起半分尘土。
楚凌宇高声喝彩道:“两位兄台好生厉害,就这手功夫楚某甘拜下风!”邙山双圣心里痛快,四只脚甫一沾地立即二次腾空,这回跃得更高,口中计数道:“两个啦——”一炷香不到,两人已翻了一百多个空心跟头,面不红,气不喘,轻松自如宛如闲庭漫步。林熠等人不断在旁边鼓掌叫好,远处几个昆吾派弟子看得瞠目结舌,心道这不是在看戏耍猴么?
邙山双圣兴高采烈,嘴巴里不停数道:“一百九十六、一百九十七——”林熠见火候已到,说道:“七兄、九兄,瞧这情形你们两个一时半会儿肯定结束不了。我和楚兄、罗师兄先回前厅喝酒下棋,过上半个时辰再来看你们。”白老七道:“半个时辰哪够,你最好中午再来,说不准咱们要翻到明天早上!”楚凌宇故意皱眉道:“林兄,咱们都走了不太好吧?总需留下一个人在这看着,不然有谁晓得他们两位是否会偷工减料,又或犯规偷懒?”林熠大声道:“不必了,凭邙山双圣的为人,岂会作出有辱名头的事情?”白老九乐得嘴巴合不拢,飘在空中道:“还是林兄弟了解咱们。你们都去喝酒下棋吧,不到明天上午都别回来,到那时候,咱们兄弟少说也该翻了两万多个。”白老七连忙道:“何止两万?再怎么着也要有三、五万个才差不多。”罗禹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先到前厅休息去吧。七兄、九兄,回头见。”邙山双圣不耐烦地挥手催促道:“快走,快走!”心里拼命在回忆说话前两人是翻了两百十七个,还是两百十八个空心跟头?
三人笑着回到前厅落坐,楚凌宇道:“林兄,你这招真够绝的。我敢打赌,不到明天这个时候,那两位仁兄绝不会跨出圈子半步。”林熠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怕他们稍后会闹事,伤了谁都不好。”楚凌宇点点头,邙山双圣的修为他大抵已经了然于胸,一旦出手,昆吾派上下恐怕真的没有一个会是对手。但毕竟昆吾千年根基,高手如云,闹到最后邙山双圣也绝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罗禹已送到唇边的酒杯一停,目光投向院外,静静道:“他们来了。”林熠笑笑,站起身道:“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两位,小弟去了。”罗禹将酒一饮而尽,目光炯炯道:“林师弟,我陪你一起去!”楚凌宇则是没有说话,却已先一步走到了厅口。
林熠这下笑不出来了,道:“你们两个这是何苦?就算到了法堂外,依照昆吾派的门规,也不能进去。这段路,还是让我一个人走吧。”罗禹淡淡道:“你我是兄弟,哪怕是黄泉路,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走。”楚凌宇微笑道:“况且我们两个只是送你到法堂外,至少,能第一时间知道你的结果。”林熠的嗓子眼一热,外面响起清观道人漠然的话音道:“林熠,贫道奉掌门师叔与刑堂长老口谕,请你即时前往‘鉴月殿’。”林熠走出前厅,向清观道人道:“清观师兄,上回的事情小弟对不住你啦。”清观真人的眼皮几乎无法察觉地一跳,为着看守林熠不力的过失,他被玄恕真人罚扫三年鉴月殿。对林熠的恨意,自然比其他人更多了一层,沉声道:“请!”林熠颔首道:“有劳师兄。”当先而行,罗禹和楚凌宇一左一右随在身后。
清观道人见状微微一怔,却并没有出声阻止两人,率着另七名执法弟子若即若离地尾随在三人后面。
林熠不紧不慢在前走着,脚下的路他曾经走过无数遍,即使闭上眼睛,也不会踏错。春阳温煦,含着暖意照在他的脸上。风,吹动云岚,牵起衣袂。
两旁路上不时经过的同门见到林熠,都是木无表情地让到一旁,没有一个人主动上前和他问候说话。此刻,仿佛形同陌路。
林熠摸摸自己的鼻子,忽然笑起来,说道:“我怎么觉得自己突然成了隐形人?”罗禹目视前方低声道:“别怪他们。早在几天前玄雨师叔就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你,不能交谈说话,否则严惩不怠。”林熠一惊,道:“罗师兄,恐怕玄雨师叔不会对你作出特许吧?”罗禹满不在乎地笑笑,回答说:“我是个酒鬼,喝醉了,便什么门规都记不得了。”林熠道:“也许,有时候喝醉了,真比清醒更快乐。”楚凌宇叹道:“可惜林兄酒量惊人,纵然楚某有心要灌醉你也办不到。”三人一起笑了起来,林熠问道:“罗师兄,宋师兄他们是否都不在山上?”罗禹答道:“是,几位师兄弟都被派遣下山办事,到现在还没回来。原本我也免不了要下山,但瞧见我整日烂醉如泥的样子,掌门师叔只好法外开恩了。”林熠笑道:“你们看,原来喝醉了果然有莫大的好处,至少可以躲在家里偷懒。”清观道人见林熠谈笑风生,镇定自若,很不甘心地从心中生起一丝钦佩。这样的人才,本该是日后昆吾派的擎天栋梁,可惜却走上了弑师叛道的不归路。
他低低叹口气,发现自己对林熠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怜悯、一种惋惜。
林熠在鉴月殿石阶前停下脚步,回身抱拳道:“楚兄、罗师兄,就到这儿吧。”楚凌宇抬头望向气势森严肃穆的大殿,也收起了笑容,低声道:“保重!”林熠迈步,走上石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回头用传音入秘道:“罗师兄,不论稍后发生任何意想不到的变故,你都不要替小弟担心。赶紧去空幽谷吧,别让三嫂在那里等得太久。”说完,稳稳走上石阶,心中默默念道:“若蝶,我也不会让你等得太久——”罗禹隐隐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恍惚里林熠的身影已消隐在幽暗的殿中。
“砰——”沉重的殿门合拢,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余音,把阳光也一起阻隔在了门外。八尊青铜大鼎庄严而冷漠地伫立在两侧,烈烈的火焰从坛中吞吐闪烁,映照在那块“心鉴明月”的巨匾上。
玄恕真人端坐在法坛正中,长长的影子投射在青石砖铺成的地面上,静静匍匐。在这座大殿中,此时他是昆吾派至高无上的律戒主宰,即使是掌门玄雨真人也必须侧坐在下首。
其他的十余位昆吾派长老依次盘膝肃坐左右,每个人的神情都显得凝重,目光笔直地投向正前方。
十六名执法弟子侍立在法坛下,目送林熠一步步走过自己面前,然后来到法坛中央,缓缓跪坐到蒲团上,向着玄恕真人躬身施礼道:“弟子林熠,拜见长老!”静,静得让人压抑。空气里弥漫着火焰丝丝燃烧的声音,风凝结成铅块压在无声的肃穆中。
久久,久久,玄恕真人的手轻轻一挥,拂尘敲击在面前低垂的钟磬上,“当——”的一响,余音绕梁绵绵不绝。
侍立的十六名执法弟子口中齐齐发出如潮如雷的低啸,青铜大鼎中的火焰呼呼舞动,大殿微微地颤动,空气凝冰。
林熠深吸一口气,心情沉淀下来,孤独地跪坐在法坛中央,默默自语道:“终于开始了——”
“终于开始了——”守候在殿门外的罗禹,听到里面依稀传来的钟磬与低啸声,向楚凌宇说道:“上一回我听见这声音,是三年前。当时,里面跪坐的,就是和林师弟一同逃下山去的玄冷师叔。”楚凌宇隐有忧色,低声道:“不晓得昨晚林师弟察访了半宿,是否有收获?”罗禹问道:“先前你为什么不问他?”楚凌宇抬头,望向蔚蓝如洗的晴空,叹息道:“我不知道,也许我是想把这仅存的一线希望留到最后一刻。哪怕,我明明清楚,这希望微乎其微。”罗禹猛然道:“那不是清遥师兄么?这时候,他来作甚?”一名中年道士风驰电掣地冲到鉴月殿外,双手抓住悬空的撞木,在数十道诧异目光的注视中高声呼喊道:“弟子清遥,有万分紧急大事,求见掌门师叔!”
“当——”殿外的大钟铿然撞响,声传数里。鉴月殿内执法弟子的低啸兀自未绝,却被这更加沉闷的钟声骤然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