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层塔中是座庞大宏伟的佛堂,雕梁画栋精致辉煌。三人俱都无心欣赏,寻找到通向下一层的传输法坛。
法坛的造形如一朵盛开的红莲,方圆丈许足够十数人同时传输。在法坛旁有座石碑,上头用西域梵语刻着启动的密咒。
盘念大师看过一遍即已了然于胸,微笑道:“林教主,雁仙子,两位可准备好了?老衲要发动了。”
林熠望了望脚下的法坛,由此往下六层,就是软禁容若蝶的地方。他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加快,却感应到雁鸾霜从一边默默传来的清澈目光,深吸了一口气颔首道:“大恩不言谢,我们走!”
盘念大师右手握住墨玉禅杖,左手捏起法诀轻颂密咒,不片刻周围的红色花瓣亮起光华,将三人的身躯水波般的笼罩起来。
渐渐地,视线被红光阻隔,一阵微微的晕眩后又恢复了正常。
红光褪尽,四下变得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有一团浓雾弥漫,看不清任何景象。林熠一怔,功聚双目想先找到盘念大师和雁鸾霜的踪影,可目力所及,依旧是无边无际的乳白色迷雾,伸手不见五指。
他低下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腰际缠束的云锦丝带,而双腿以下的部位,如同浸没入白色的温泉里,根本看不真切。
他暗暗心凛,舒展灵觉,果不出其然,亦如石沉大海,探测不到任何的存在。通过细微的呼吸声,他感觉到盘念大师和雁鸾霜和自己一样,都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各自设法在找寻破解浓雾的钥匙。
耳中听到雁鸾霜天籁般的轻吟,“嗡”地一响,天宗三宝之一的太极青虚镜冉冉升起。然而镜面焕放出的光芒,立刻被四周浓雾吸收,除了头顶模模糊糊呈现出的一蓬青影之外,仍然什么也看不到。
盘念大师悠悠道:“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这便是‘破形’之境了。两位紧守灵台勿存杂念,我们先试着朝前走上一段,静观其变,再做计较。”说罢沉气迈步,脚下发出铿然足音,好让林熠和雁鸾霜知晓自己行进的方位。
三人向西走出十数步,浓雾依然如故,令他们宛若双目失明的盲人,全找不到方向。而塔内万籁俱寂,连风也透不出一丝一缕。
“唵─”一声禅唱蓦然从塔内的四面八方响起,像是数十人的合唱,却又感应不到声音发出的具体方位。
林熠心念一动,挥手祭出四枚璇光斗姆梭,分朝东南西北射去。“叮叮叮叮─”连声脆响后,璇光斗姆梭似撞击到塔壁,倏忽回转收入他的袖中。
雁鸾霜凝神聆听,低声道:“二十一丈、十五丈、十七丈、十九丈。”却是根据璇光斗姆梭来回的情景,瞬息推衍出三人所立位置,到四面塔壁的大致距离。
“忽─”三人侧后方的上空,猛然亮起一团金色的光芒,犹如一扇开启的光门,从中掠出一名身着藏青色袈裟的秘宗老僧,手持两柄巨型铜钹,轰向雁鸾霜背心要害。
雁鸾霜不敢随意纵身闪躲,以免乱战里与林熠、盘念大师失散。
她的护体真气感受到身后雄浑罡风直如排山倒海,少说也是百年佛门功力所聚,万不能等闲视之。
当下娇躯平平悬浮而起,双足听风辨位,在铜钹上蜻蜓点水般的一沾一引,以一股回旋巧劲,四两拨千斤,挑得铜钹偏转“当─”地自相激撞。
她身形如风轮般横空旋转,背后寒烟翠清鸣出鞘,化作一束变幻莫测的青色电光劈开重重浓雾,刺向老僧眉心。
老僧身子一振倒飞而出,袈裟上泛起一蓬金光掩去形迹,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边掌剑呼啸,指风穿空,林熠和盘念大师也分别与一名偷袭僧人短兵相接。对方的攻击方式如出一辙,均是一击不中,立刻隐入金色光团,绝不纠缠。
林熠横剑戒备,低笑道:“这些僧人身上穿的袈裟倒是宝贝,若能抢得三件换在身上,便能在白雾里穿梭自如了。”
说到这里,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思忖道:“我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凭借藏青袈裟倏忽往来,我就不能祭出秘虚袈裟,给他来个螳螂捕蝉?”
他抖手取出,笑道:“盘念大师,这件秘虚袈裟本是贵寺之物,在下偶然得之于他人之手,眼下暂且再借用一次,等出得天地塔,便原物奉还。”
盘念大师道:“秘虚袈裟落入林教主之手,老衲早已得知,想来是此宝与你有缘。林教主只管留用,他日若是敝寺有需,老衲自会厚颜相讨。”
光华一闪,林熠已隐匿身形,说道:“既然那些家伙喜欢玩捉迷藏,索性就陪他们玩个痛快吧!”
若在平时,秘虚袈裟虽然能够隐形,却难以逃脱灵觉搜索。可破形境内的浓雾禁制灵觉,于敌我都是一样,正是此宝大显身手之时。
继续朝西走出二十来步,隐藏在迷雾里的僧侣再次发动突袭。
这一次,现身的足足有六人,由于察觉不到林熠的所在,分成两组攻向了雁鸾霜和盘念大师。
这些秘宗僧人在天地塔中,坐修了百多年的苦行禅,其中任何一个人的修为都不亚于红衣法王。此刻借助迷雾的掩护神出鬼没,越发的如虎添翼。
但受到攻击的两人,一为佛门禅宗第一高僧,一为天宗嫡传仙子、千年不遇的杰出人才,虽身陷险境仍能自保无虞。一阵兔起鹘落的对攻后,六名秘宗僧人无功而返,又各自借金光隐遁。
潜伏侧旁的林熠以逸待劳,觑准近处一名老僧的破绽,在他抽身后撤的刹那,突然收起秘虚袈裟挺剑劈落,用一式“九寂一剑”截断了对方退路。
这一下突如其来,令老僧猝不及防,只得强自催动真气,改退为进,硬着头皮冲向雁鸾霜。
两柄铜钹“叮叮”与仙剑一交,被对方剑锋迫出的无上剑气,激得遍体冰寒、气息凝滞。
林熠探左手一招“渊底擒龙”抓住老僧腋下,笑喝道:“你老留下吧!”
那边两名本已退走的秘宗僧人惊觉同伴被擒,齐齐出手救援,却教盘念大师的拈花佛指硬生生拦下。
那老僧欲待挣扎,经脉一麻已然受制,身子咕咚摔落地上。
林熠腾出手来弹指射出璇光斗姆梭,两名返回攻击的秘宗僧人见自己反遭合围,双双隐去。
林熠毫不客气动手要剥老僧身上的袈裟,盘念大师听着动静劝阻道:“林教主,不要为难他吧,这身藏青袈裟必定需有密咒才能驱动,我们不识其门,穿上了也是无用。
“况且,天地塔既为秘宗禁地,则塔内的诸般禁制都必与佛法有关,绝非穿了他们的袈裟,就可以破去。”
雁鸾霜赞同道:“大师所言极是,无论禅宗、秘宗其实殊途同归,都讲求心悟缘法。要解开破形之境,还需在自心求寻。”
盘念大师道:“雁仙子斯言善哉。如果老衲猜测无误,这关键应当就在四周的塔壁上。”
三人将被擒老僧留在原地,小心戒备缓步而行。林熠如法炮制继续用秘虚袈裟隐藏身形,听着雁鸾霜和盘念大师的足音亦步亦趋,不停变换方位,好让秘宗僧人无从捉摸,心生顾忌。
又两轮攻守后,三人抵达塔壁前,盘念大师伸手轻抚,光滑温润的墙面,果然篆刻着一幅幅巨型画卷。
别人或许难以知道画卷内容的出处,但对盘念大师而言,则如遇故友。
他因着浓雾阻隔不能目视,只能以手触摸画壁,虽进展极缓,但总算将一圈共计六幅画卷全数察探完毕,三人又回到了起始的地方。
盘念大师垂首沉思稍顷,说道:“老衲明白了,这些画的内容,分别描述了佛经中所谓的色、声、香、味、触、法六种境界,由人的六识一一对应而生。‘破形’即辟心,心不染则形自灭。”
他回身举步,悠扬吟诵道:“从何处来,还何处去。两位请随老衲走。”
三人回返到最初抵达的位置,盘念大师率先盘膝坐下,将墨玉禅杖横亘膝头,合上双目捏起无妄印,缓缓解释道:“眼、耳、鼻、舌、身、意,是为六识,一切形相皆由此而生,以致灵台不净,未见本性。我们不妨收敛六识,直达物我两忘、心无尘埃之境,应可度厄化危,得脱迷雾。”
林熠听他说得肯定,仿佛参透玄机,十拿九稳了一般,略一犹豫问道:“大师,是否可以让在下先来试试,请你和雁仙子在旁护法。”
毕竟收敛六识不是儿戏,浓密的白雾里,有数十名秘宗守护僧虎视眈眈,伺机待攻,万一盘念大师的参悟有误,又或这当中出现意外疏漏变故,则后果不堪设想。故此他忍不住提出建议,以防不测风云。
盘念大师摇头道:“心诚则灵,心疑则败,万种因果皆出于此。”
林熠一省,诚心受教道:“是了,多谢大师点拨。”
阖上双眼收息去念,再不管不顾身外之事,隐约听见盘念大师吟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佛偈念罢,六识尽敛万象全消,脑海里“嗡”地一震,骤然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再感应不到任何物事。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林熠神思徐徐还体复苏,张开双目,就见盘念大师和雁鸾霜与自己相向而坐,目光相触,三人会意一笑,齐齐站起身形。
身下的红莲法坛散发着柔和静谧的光芒,与方才的白雾滔天相比,浑似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