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得很重么?”原来她们是泛了恻隐之心,花著雨觉得如果她能略尽绵薄之力,也能稍微消除一点她们的愧疚之心。
四姑道:“好像是右边胳膊骨折了,都怪我和毛姑两人慌里慌张,没看到躲在草垛里歇息的孩子,不然也不会一屁股坐上去,把他的胳膊给坐断了。”
毛姑一脸惭愧,“小姐能借我根玉钗么?”
花著雨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骑队,笑道:“有什么不可的?不过孩子在哪里,我帮他看看伤势,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忙。”
毛姑大喜,忙把她往草垛那边带。绕过一堆草垛,然后紧挨着的是一堆干草,上面躺着一个头发蓬乱像鸡窝且蜷曲着身子的孩子。孩子身上的衣服又脏又旧,已辨不出颜色,乱发下露出的半边脸亦是又脏又黑,分不清是男是女。
他的右臂无力的耷拉着,像在泥坑里抓过的黑乎乎的左手捂在右小臂上,眉头皱紧,显然处于疼痛之中。
花著雨皱了皱眉,就算是舅母凶恶,这孩子是不是也脏乱得太过份了?
她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道:“能不能把伤了的胳膊给姐姐看看?”
孩子动了动,放下黑乎乎的左手,算是回应了她的话。
花著雨轻轻拉起他的衣袖,衣袖下的胳膊也像是在泥潭里滚过一样乌七抹黑,如果不是毛姑说是她伤了他,事先说明他的遭遇,她想她肯定要怀疑这孩子是从哪个泥坑里蹦出来的。处境再糟糕,也没人会把自己弄成这么个鬼样子,乞丐都要比他干净许多。
她在他胳膊上摸了摸,发现他的小臂并非骨折了,而是扭了筋,骨头有些移位脱臼了。
她笑道:“并非很严重,只要把脱臼的地方端回位,再把伤筋的地方揉通血气,便没有大碍。”
毛姑喜道:“还是小姐厉害,那快帮他救治吧。”
花著雨自不必她说,端起孩子的上下臂就欲动手,然而那孩子却忽然一骨碌坐起来,一把捏住她的手腕道:“会很疼,我不要……”
花著雨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一双乌亮的眼睛,他的眼珠就像两颗漆黑的宝石,发出慑人的异光。
她不由自主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不疼这手臂也不会好。其实长疼不如短疼,而且如果还现不治的话,小孩子身子骨长得快,等过得一段时间,你这胳膊就端不回去了,到时候成了残废怎么办?”
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如编贝的牙齿,“我从小最怕疼,一疼就会晕过去。如果姐姐现在把我弄得晕了过去,你们又走了,那我岂不是要被野物当美食给叼走?若是这样,姐姐不如就把我扔在这里,任我自生自灭还好一些。”
这是什么逻辑?花著雨和毛姑几个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四姑好心道:“小弟弟,如果现在不帮你医治好,日后你是要变残废的,成了残废,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孩子依然摇头。
毛姑道:“我们现在要急着赶路,没有时间在此多耽搁。要不这样,我们留下点值钱的东西,稍后你把这东西拿去附近的医馆叫大夫帮你医治,这样的话,也不用担心被野物叼走了。”
眼看骑队已到近前,花著雨站起身,从头上把玉钗取下来递到孩子面前,“这个办法不错。我这根玉钗虽然不是很值钱,但是医治你的胳膊和买些好吃的还是绰绰有余的,先拿去吧。”
那孩子根本就不接,一手仍拉着她的手腕,扁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四姑急了,先不管他们,转身跑到官道去拦截楚明秋的骑队去了。
花著雨有些无奈,仍保持好脾气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若是合理的话,我们也会依你。”
那孩子仰起头,眼角的水雾更让他的乌眸晶莹流转,他可怜巴巴道:“我舅母太凶,今早我是被她打出来的,就算我现在拿了你们的东西也无处可去。姐姐可不可以收留我,即便让我日后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绕了半天,原来是想跟着她回去。花著雨摇了摇头,她又不是慈善家,这世间可怜的孩子多了去,她见一个收一个的话,日后自己的日子也要难过了。虽然她曾想过办一个慈善机构,起码现在她还没那么个经济能力。
她好笑着正要回绝他,身后已传来楚明秋的声音,“怎么了?大家都在等你们,为什么还不走?”
她当即收了笑容,回头,不无讥讽道:“四皇子殿下的正经事终于办完了,现在的心思可以放到皇上指派的任务上去了么?”
楚明秋负手过来,“我并没有耽误多长时间,你不用对我夹枪带棍满腔怨言。”
“如果四皇子也能遇到像我一样的连环谋杀,恐怕怨言要比我深得多。”
“以七小姐的能耐,我相信就算再厉害的连环杀也要不了你的命。”楚明秋一脸不以为然。
花著雨气极而笑,“四皇子太看得起我了,原来区区小女子在殿下眼中还有如此能耐。”
楚明秋看着她,“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没有能耐,你比我的心里更清楚。”
花著雨冷笑,“四皇子果然是个自以为是的人,你以为这些谋杀都只是闹着玩,而且是太子做给你看的吗?希望这个认知你会一直坚持下去,到最后皇上追究的时候,你也能拿出这样的证据来。别不要出了另外的证据,你无法自圆其说。”
“随你。”楚明秋无所谓地看了依然拉着花著雨的男孩子一眼,“本宫刚才经过上青城的时候,才知道张知府已被人杀了,他一死,任何可追寻的线索都已中断,谁人又可以拿出不同的证据来?”
花著雨心里一紧,张知府死了?
顾正凉果然心狠手辣,怕是知道她还活着,害怕张知府露出什么破绽,干脆将他一杀了之,是不是也太恐怖了?
“走吧。我刚才接到曲靖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北冥王遇刺,下落不明,担心是被歹徒绑架了,皇上已下令三司过去寻找北冥王,我们现在已无去曲靖的意义,打道回府吧。”
楚明秋说着就回转了身。
他的情绪没有一丝外露,谁也难猜出他对此事的看法。
花著雨看了他一眼,回头对那孩子柔声道:“你也听到了,我的处境并不好,随时都会有人要杀我,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拿了玉钗另想去处吧。”
孩子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在他脏乱的脸上划出两条白皙的水痕,“姐姐就发发慈悲带我一起走吧,我发誓,我一定会听姐姐的话,就算有人要杀姐姐,我也会第一个出来帮姐姐挡刀……姐姐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看到他的眼泪,听着他的哀求,毛姑究竟心软,对花著雨道:“小姐,国公府家大业大,也不多他一张嘴,就带上他吧,怪可怜的。”
花著雨也有些于心不忍,还在犹豫,楚明秋忽然回头厌恶道:“带上一个小叫花子干什么?还不嫌事多?”
花著雨眼波一转,把玉钗插回自己头上,反握住那孩子的手把他拉起来,“好了,跟我走吧。就算以后我穷得只有一口粥吃,也一定会分你一半。”
楚明秋脸色一僵,这就是她给他的回应?
他也懒得再管,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谢谢姐姐。”那孩子破涕为笑,顺势站起来,花著雨这才发现他大约矮她半头,估计也就是个九、十来岁的样子。
她放开他的手,却发现被他捏过的衣袖上印了五根乌黑的手指印,也没说什么,就径直往骑队走去。
那孩子仍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指捏住她的后襟,亦步亦趋。
毛姑看得好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睁着乌亮的眼,认真道:“我叫冥欢,冥顽不灵的冥,欢乐的欢。”
好稀有的姓氏。听到这个名字,花著雨只觉有什么念头在自己脑际一闪而过,去捕捉却又毫无所得。
他们来到骑队前,这次自然没有马车了,不过四姑倒会安排,已经把她和毛姑的马从草垛后牵了出来,腾出其中一匹道:“小姐骑这匹,我和毛姑骑另一匹,等到了上青城,我们再换马车。”
条件有限,也只有这样了。何况楚明秋早已知道她会骑马,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花著雨攀住马鞍欲翻身上马,上到半途却被拉了下来,回头一看,却是冥欢依然扯着她的衣襟,且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也是,差点忘了你。”
她在他的腰间一抄,就把他送上了马背,然后自己才翻身上去,坐在他的后面。
楚明秋策马过来,不无嘲讽道:“真不明白你们女人,这个时候还不忘带个拖油瓶,简直让人无语。”
花著雨一提马缰,针锋相对道:“殿下也不遑多让,时间那么紧的情况下,还不忘百里护花,不知道殿下有没有把我们的睿郡主安然送回她心上人的身边?”
这句话分明刺到了楚明秋的痛处,他脸色一变,冷冷道:“把自己管好就行,你管我有没有把她安然送达?”
花著雨故意放声一笑,恐怕这厮在贺兰晴面前碰了鼻子吧。
楚明秋领着骑队抽鞭急奔而去,显然是恼羞成怒的征兆。花著雨也不再刺激他,拍马紧紧跟上。
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就到了上青城。楚明秋却不说停下,径直又往京城赶去。花著雨也不求他,不停就不停,以为她真要坐马车吗?她们两骑紧跟大队伍,直到暮色四合、掌灯时分才回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楚明秋倒是会装样子,一副很思虑周到的样子把花著雨送到了国公府后,才带着骑队转身离去,估计是连夜进宫去禀报行程了。
花著雨一进门,就觉整座国公府里的气压低得很。而她这个好不容易捡一条命回来的大小姐,那些路过的下人都好像未曾见到她般,冷漠地直来直去。
四姑脾气火爆一些,见状就要把那几个视若无睹的奴才拖过来教训一番,却被花著雨拉住,“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没人来迎接,依我看,恐怕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先随我回静婷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四姑这才压住了脾气。
他们回到静婷苑,早打听到他们晚上回府的消息的芍药和小丝、琴儿已站到院门口翘首以盼,看到花著雨带着几个人一身风尘,芍药当先就迎了出来,“小姐终于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可叫我们提心吊胆了两天。”
总算是有亲近的人守望着,花著雨心里一暖,握住她的手道:“谢谢。我们还没吃饭,不知道有没有吃的?”
芍药有些不适应她的客气,‘这有什么好谢的,小姐真是。’把他们往里面迎,“奴婢早准备好了,才刚热过一次,马上就叫厨房端上来。”
她向四姑和毛姑点点头,然后看着亦步亦趋像个尾巴一样跟在花著雨身后的冥欢,惊异道:“这个……小姐,他是谁?”
一再忽视冥欢的花著雨这才记起给他们介绍,“他叫冥欢,因为受了伤,又无处可去,便跟着我回来了。先着人给他打水洗洗,等他吃饭后我再给他治伤。”
“原来是这样。”芍药吩咐小丝道:“冥欢就交给你了,别忘了给他找身干净的衣服。”
小丝应了一声,就要来牵冥欢的手,冥欢却是往花著雨身后躲,厌恶道:“走开,我不要你碰我。”
小丝的脾气向来硬气,闻言把手一收,“谁要碰你,脏死了。”
这人本来是她惹来的,现在他却这样,毛姑有些不过意道:“冥欢,小丝姐姐带你去洗干净,然后她还会带你吃好吃的。乖,我们小姐也要梳洗了,等你吃完饭后,她就会给你治伤,别闹别扭了,跟着小丝姐姐去吧。”
冥欢抬头望着花著雨,“我怕他们看我是个生人欺负我。”
花著雨无语,只想把他快点打发了,“放心吧,姐姐这院子里的人都很好,特别是小丝,她最懂得疼人,我答应你,如果她弹你一根手指头,你就来告诉我,我一定惩罚她。”
谁都听得出她的敷衍之意,冥欢却一本正经地伸出左手小指,然后用他乌黑的手指勾住花著雨的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如果姐姐骗我,就是小狗。”
花著雨哭笑不得,配合着盖了印,他总算磨磨蹭蹭地跟着小丝出去了。
这时琴儿已打来热水,四姑见了便道:“小姐已安然回府,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我们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