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湾原本只是鹭市东南部的一个普通临海社区,后来根据市区发展规划,被定位为文化教育旅游区,商业旅游兴起后客如泉涌,每日挤挤嚷嚷昼夜不歇,也不知从何时起便被冠以全国最文艺渔村的美名,愈发盛名在外。
兰兰打听到卓铮青有可能去了那儿,这种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叫卓婉怔愣了足足一分钟,直到兰兰轻碰她的胳膊,对她说:“你要想找他,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卓婉木讷地点了下头,随后如梦初醒,丢下行李跑去敲路遥和卓阳的房门,拉着他们不由分说要奔赴曾家湾。
卓阳对兰兰的人品将信将疑,路遥却暗中指指兰兰脚后跟新磨出的血痕,拿出两块创口贴,让卓婉帮她贴上。
“不管最后有没有找到,都谢谢你。”卓婉对兰兰说。
兰兰确实是最地道的本地大学生,带着他们三人毫不拖沓地赶到曾家湾。
相比他们前天清晨上的五龙屿,这日中午过后的曾家湾堪称人的地狱。
人。
全是人。
到处都是人。
兰兰说卓铮青离开五龙屿时打听的是最便宜的旅社,那种旅社很有可能都是无证经营在民房里的黑旅馆,价格低廉,无任何安全保证,入住时也不需要出示身份证,他们只能挨家挨户地打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碰上。
卓阳难以想象卓铮青会落魄到此种地步,“哪个情妇肯跟着金主住那样的酒店?难道说老爸路上遇过劫匪,现在手头紧张?”
路遥说:“我更倾向你爸是一个人上路,曲蝶不也证明了你爸的清白吗?”
卓阳抖抖汗湿的T恤,奇怪道:“什么时候证明的,我怎么不知道?”
卓婉说:“我也认为爸爸没出轨,他不是那种人。他的出走,肯定有别的原因。”
曾家湾里头的巷子普遍曲折狭窄,盛夏正午的阳光毒辣狠厉,商业街里又摩肩接踵,各种街边食物的油烟混杂着形形se色人群的热汗充斥其中,卓婉东张西望挤了一路,连日疲惫的身体逐渐有了中暑迹象。
路遥见她面孔发白直冒虚汗,赶紧带她钻进街边一家冷饮店,扶她靠上沙发。
尽管店里冷气宜人,卓阳还是抓了张宣传单守着卓婉扇风。
兰兰在一旁说:“休息好了再走吧,这天太热了。”
卓婉垂着头咻咻喘气,额头上的汗滑到下巴,摇摇欲坠地悬挂着。
“她是担心错过了。”卓阳伸手将那粒汗抹去,自己也热得够呛,“我爸过去也不爱凑热闹啊,怎么这会儿专挑人多的地方去?他要有这癖好,早些年就该带我游遍祖国大好河山啊。”
兰兰嘀咕,“你过去能知道你爸将来会离家出走?”
卓阳看她一眼,竟然哑口无言。
路遥端着杯矿泉水跑回来,扶着卓婉让她喝下几口,卓婉晕着脑袋看他两眼,只觉路遥的眼睛鼻孔全在他脸上莫名其妙一阵乱蹿,她慌地赶紧摇头,斜着身体闭目养神。
路遥又给卓阳和兰兰各点了饮料,也让他们坐下休息。
兰兰手里有一份曾家湾的手绘地图,她把附近的民宿旅馆全标记在上,但凡找过的人家,全都一一勾掉,卓阳边查地图软件边和她商量等会儿前进的方向。路遥坐了会儿,起身往饮料店的卫生间去。
他们坐着的位置在临街窗口,透过大片玻璃墙,外面全是熙来攘往的游客和占地经营的摊贩。饮料店的隔音很不错,卓婉靠在沙发上,似乎一墙之隔已经异如两个世界,就连玻璃上本该滚烫的温度,都微微冰凉地刺激着她的皮肤。她半眯着眼往窗外看,所见全是一张张在滚滚烟尘里兴奋晒红的笑脸,耳边则是卓阳和兰兰压低的讨论声,她微合了一下眼,似乎有了困意,可再睁开眼,窗外突然路过一道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卓婉仰视了二十多年,在她小时候,也时常爬上去,被那宽阔的肩膀背着到处走。
那是卓铮青。
是她永远不可能认错的卓铮青。
卓婉倏地站起,来不及和卓阳解释半句,便飞快跑出冷饮店。
卓婉朝着那背影追去一条巷子,可人潮拥挤,她稍一停下,五六个金发碧眼高头大马的外国人从她身边川行而过,她再抬头,前方的人流里已经找不到那个背影。
“……爸……”卓婉惊慌失措地喊,“爸!”
推挤中,有人撞到卓婉,把她无意识捏在手里的纸巾撞落,她晕头昏脑地弯腰去捡,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全身血液都回流进脑子里,视线也是混乱发花,她撑着膝盖喘了两声气,再抬头,刚刚几个挨在她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卓婉揉揉眼睛,不以为意,正要重新往前寻找,一个小男孩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姐姐,你被偷了。”
卓婉心头一凛,忙去摸身上的小挎包,发现挎包链子果然被打开,里头仅有的钱包和手机都不见了。
卓婉大张着嘴站在原地,烈日骄阳,身体不适,加上财物被盗,她的晕眩成倍增加,身旁和她说话的小男孩一张嘴不停开开合合,她却什么也听不见,耳朵里渐渐响起嗡鸣声,好像有成千上万的飞鸟扑棱着着火的翅膀,朝她义无反顾地冲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