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余回复刘曜,说我部惯于平野驰骋决胜,本不擅长攻城,也不会象你们似的建造什么攻城器具,所以这先阵么,我是不能为的。且等你们先帮忙填平了城壕,打破了羊马垣,最好再攻破了城门,到时候我肯定第一个往城里冲啊。
刘曜接到回复,真正怒不可遏——好嘛,我们把难事儿都办完了,甚至得把城门都攻破了,到时候让你先杀进城去抢摘胜利果实?世间焉有此理!那我卑辞厚币请你来干嘛啊,吃大餐哪?
当即口信回复伊余,激他说:“将军此来,岂欲我等为炊,且奉而前,请将军足食乎?大荔城中子女玉帛,将军岂无意乎?从来财货须自溅血抛肉取之,安有空得之理?”你可想明白了啊,你不出力,就别想得到犒赏!
伊余回复说我当然会出力啊,否则我也没脸要你的犒赏不是?我知道晋人有一支精锐骑兵,始终游弋在城外,一旦我军攻城之际,他们突然间从侧翼杀将出来,那形势就危险了——好比我前几天初来之时那样——所以我愿意派兵去搜捕,或者起码驱逐这支队伍。前期工作,我扫外围,你们扫内圈——比方说城壕啊、羊马垣啊,还有城门什么的……
刘曜气得连几案都一脚踹翻了,几乎脱口而出:“致语裴该,他不必退了,与我共破虚除,斫下那竖子的狗头,我便罢兵!”老子不要冯翊了,掉过头取上郡去!
他觉得裴该书信中要自己先自杀等语,说得再如何不堪,都没这个伊余来得可气。
陈元达忙道:“大王且暂息雷霆之怒,既虚除权渠将数万军交伊余手上,他必谨慎,不敢浪掷;氐、羌从未见过坚城,因而气沮、胆怯,也在情理之中。此部乃元达召来,自当由元达去劝说伊余从命。然……”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大王欲使虚除与晋人两败俱伤,好从中取利,伊余亦非蒙童,岂能无虑?还是稍退一步为好。”
刘曜沉吟良久,无奈之下,只得说:“也罢,各退一步,不要他先攻城,我等合力并攻可也。”
陈元达跑去伊余的营帐,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伊余终于答应,说你们先攻一次,我看看这晋人的城池具体该怎么打,然后再换我的人上去吧。第一步,当然要先逾越城壕啦,然而羊马垣内的晋人仗着弓箭,几乎可以覆盖全体攻城队伍,如摆坚阵,有城壕挡着,我的骑兵纵跃不过去啊。
刘曜因此还是等足了五天,等得城内的裴该倒不禁有些焦躁起来。五日后的清晨,终于在北门外胡营中炊烟止息后,听得擂鼓声响,连绵不绝,裴该得报,便急忙率众将吏登城观看。
——胡军的主力,还有虚除部全都屯扎在城北,很明显这定是主攻方向了。
刘曜先招募了三百名力大的健卒,许下犒赏,命他们推出了十多辆平板大车。大车上堆满了土包,前用大盾遮护,以防羊马垣内的晋军弓箭攒射,想用这些土包去填埋城壕。战鼓声催促中,胡军列阵而前,当距离城壕约摸五六十步的时候——正好对于羊马垣内的晋军来说,是一箭之地——部分胡军拉开步弓,准备与敌对射,那十多辆大车则在健卒的推动下,开始逐渐加速。
具体指挥防御战的,自然便是陶侃陶士行了,他一声令下,旌旗磨动,城下士卒见了,便即在各队队长的统一指挥下,略略从羊马垣后探出头来,引弓而射。第一轮箭支基本都钉在了车前的木盾上,倒是对面胡军弓箭手趁势反击,射伤射死了四五名晋兵。
随即城上又是旗摇,百余名弓手探出城壕,向远方乱箭抛射。大盾挡得着车前,遮不住车后,而对于城下的胡兵来说,想要在这个距离将箭支射上城头,难度是相当大的——推车的健卒当场便栽倒了十数名。
但是十多辆车,用三百健卒,一人倒下,余皆不顾,且自有人冲上替换,弓箭终究难阻大车之势,最终还是在折损了近百人之后,把一百多个土包倾倒进了城壕之中。只是因为慌忙和急躁,有半数大车未能止住冲锋之势,同样也翻入了城壕之内。
城头之上,裴湛终究年纪轻,有点儿沉不住气,压低声音问裴该:“阿兄,何不使砲车投石?必能扼阻敌车。”裴该笑着摇摇头:“砲车难以取准,卿看胡军推出的车乘并不密集,特意疏散,则以砲攻之必然事倍而功半。且刘曜军中,岂止这十数乘车,此不过试攻耳,先不必急。”
大军前行,粮秣继之,不可能全靠辅兵用肩膀来扛——那才能扛多少分量啊——尤其冯翊北部虽然地势颇高,但山峦、丘陵却不密集,道路是相对平坦的,则胡军此来,军中必然多车,怎可能就这十多辆呢?估计刘曜若将营中车辆全都推出来,那铺天盖地的能够挤满整个城北,到时候再发砲攻打,也不为迟啊。
不出裴该所料,刘曜正是试攻,其后类似手段又使了两回,把五六百土包填入了城壕之中。不过大荔城壕非常宽阔,而且深邃,胡军为怕遭到弓箭密射,又不敢聚集在同一个方向,故此收效甚微。
刘曜这只是在向伊余展示,看,城壕就是这么填的,我已填过一日了,明天你来。
第二日轮到伊余进攻,但他并没有推出车来——一则虚除部中车辆不多,二则他也没有刘曜财大气粗,真舍不得损耗——而是命麾下精锐每马负一土包,马上骑士以盾牌护身,手执马弓,一边与城上对射,一边快速驰近城壕,再将土包抛下。
对待行动速度如此之快的活动靶,城上弓箭抛射的威力进一步降低,但相应的,羊马垣后弓弩平射,因为没有大盾阻挡,倒是先后射翻了近百名虚除骑兵。伊余忍不住派人去问刘曜,说我以为晋人弓软,不想射程如此之远,而且还挺准,这是什么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