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围城之初,裴该就命游遐书写求援书信,按照一定次序逐日向周边散发。
首先自然是要向长安朝廷禀报前方敌情,并请索綝发兵增援,或者起码下诏关中各路兵马齐聚冯翊。裴该指示游遐在上奏中说:“今刘曜虽入冯翊,却滞留郃阳两月之久,始敢南下攻我大荔,察其情状,一则游说上郡虚除权渠相助,二则恐刘粲执伪政,断其后路也。今大荔城防牢固,非旬月间而能摧破者,且虚除多氐、羌杂骑,本不擅长攻城,行见刘曜顿兵坚城之下,进退两难。倘若诸军合聚,与我内外夹击,必败刘曜,使彼一两年内,不敢再来,则长安无烽火之警,社稷可危而复安……”
当然啦,这只是裴该口述的大概意思,行文自然是要骈四骊六,再加塞一堆故典和成语的,裴该虽非不能为——终究旧裴该的记忆和学识还在——却实在不屑为,所以才委托游遐代笔。
不过这年月为官宦者,虽然理论上都可作文——象王平那种文盲大将军实在凤毛麟角——但并非人人皆文采斐然,写出文章来可以传诵一时的,由记室润色甚至代笔,也是常事。
裴该的意思,说白了,我不是要你们救援大荔,而是要你们趁此机会,集兵一处,争取击败刘曜,好保障整个关中地区。
当然啦,据裴该估计,索綝必不来援——一则他未必有此胆量,二则他也拿不出太多兵马来,一旦疏忽了长安之防,反倒容易被司马保趁虚而入。至于向各郡国颁发诏书,也很可能是无用功——想当初长安遇警,要各方兵马齐来勤王都办不到,如今只是增援大荔,那谁肯听命啊?
这份上奏递出后,游遐便又为裴该写信给身在万年的麴允,请他北上增援——不过就麴允从前的表现来看,此信也必然石沉大海,难有回音。
第三步则是陆续写信给关中各郡国守相,裴该在信中没请他们直接率兵到大荔来,而是提出建议,如今刘曜顿兵于大荔坚城之下,只遣数千兵马护守北地,那你们可以去帮忙打北地啊。只要收复了北地郡,则刘曜侧翼受敌,必然不敢再猛攻大荔,我这里的压力就可以减轻一些了。同样的信件,上邽南阳王司马保那儿也同样送了一份。
关中诸郡国各自募兵数千乃至上万,司马保更有兵马三万余——加上依附他的势力,那就更多了——但士兵素质都很差,加上将领怯懦,八成是不敢来大荔集合的。所以我给你们指一个软柿子,你们可以去攻北地郡,只要肯奋勇搏杀,颇有几成胜算。我堂堂裴侍中给出这份大礼——不在收复北地,而在于惠我以恩,可望回报——你们接是不接哪?
裴该想要瞧瞧,这偌大的关中、关西,还有没有一两个忠诚之士,或者是勇敢之士。
至于凉州太远,而且估摸着张寔若然得信,以他们家向来的传统,多多少少是都会派人来应付一下差事的,所以就不必送信了。
——总之,我并不是真要增援,只是要看各方的态度,故此对于肯定来援的,我偏偏不去求救。
且说上奏送至长安尚书台,梁芬急忙捧着去跟索綝商议。索綝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裴文约自请北复二郡,如何又要请援?不言救护大荔,而诡称可破刘曜,不过自惜脸面的托词罢了。”
梁芬提醒他说:“冯翊去岁即落虏手,便不收复,原也无妨……然只恐刘曜攻克大荔,其军更雄,挟得胜之势南下直薄长安,麴忠克难以抵挡啊!裴文约信中所言,不为无理,今刘曜、刘粲相恶,刘曜必欲急得关中,以为根基,则此番来侵之势,将更猛恶。阁下不可坐守待敌,还当遣一军去相助裴文约,即不能保住冯翊,若能护得徐州兵大部退还,则长安之防,可更牢固。”
索綝两手一摊:“我哪有余力去增援大荔?”
“长安城中,尚有数万军,孰云无余力?且罗尧所部凉州骑兵,并不善于守城,留之无益,何不遣去救护大荔呢?”
索綝摇头道:“司徒不识城守事,从来守城非徒自依靠坚壁,也须有骁骑精锐,逆贼于城外,以挫敌势——孰云凉州骑兵于城守无益?况我这里若有所动,则南阳王必潜师来袭长安!”连连摇头,说我一兵一卒都是不会派出去的。
梁芬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建议说,那就按照裴该的意思,由天子下诏,要各郡国兵马齐聚大荔,共破刘曜吧。索綝却还是摇头:“此无益之举也。今刘曜十万众南来,又有虚除部为其助力,若各郡国遣军往,恐为其逐一挫败,反弱关中之守……”他这话说得倒是也有道理,各郡国兵马互不统属,难以配合,这时候去冯翊,那就是添油去的,必被各个击破——“裴文约会攻刘曜之言,其谁肯信?便发诏书,彼等坚不从命,反堕朝廷声威。”
梁芬劝了半天,索巨秀却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坚决不允。梁芬无奈之下,只得叹息而去,然后才从朝上返回自家府邸,就有门人禀报,说:“荀仆射适来求见。”
所谓“荀仆射”,是指裴该的老丈人荀崧荀景猷。当初裴该离开长安前,跟梁芬、索綝谈好了条件,其中一条,就是让自家老丈人入朝,参与政事——荀崧乃颍川名门之后,原本担任平南将军,都督荆州江北诸军事,爵为曲陵公,他确实是有资格入为三司的。因此前不久荀崧入长安,便被拜为尚书右仆射——左仆射是索綝,加录尚书事头衔,实际主持工作。
荀崧也是听说了裴该的求援书信,这才急着来找梁芬——他跟索綝那种大老粗性格不合,才几天功夫便龃龉频出,干脆称病不去办公了。当下梁芬进府,与等待移时的荀崧揖让了,分宾主落座,荀崧就问:“索大将军可肯发兵救援大荔否?”
梁芬微微摇头:“景猷应当早有预见了,又何必问?”
荀崧苦笑道:“小女不肯同来长安,坚持要去大荔,相伴其夫……我今衷心忐忑,五内不安,哪里还能有什么预见……”把身子略略前倾,又问:“可肯使朝廷下诏,命各方兵马相援么?”梁芬还是摇头:“即便朝廷下诏,诸郡国守相也未必肯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