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真搀扶着宇文泓从秘道进了东宫,松了口气之余,感觉到肩膀一重,回头一看,宇文泓的神情很憔悴,像是要晕过去,“殿下,我们到了,忍忍。”
“嗯。”良久,宇文泓模糊应了一声,努力打起精神,现在回到东宫才是今晚最后的重头戏,只要挨过这关,一切都好办。
“殿下?”东宫的轮守侍卫听到声响忙过来一看,以为是刺客跑进东宫,手中的剑才刚举起,然后看到那张熟悉之脸上的精光,这才发现原来是太子。
荀真忙把搀扶着宇文泓的重担交给侍卫,“孙公公他们回来了没有?”
正举着火把的侍卫道:“还没,我们都谨遵殿下的吩咐,若没有陛下的旨意,就算外面再吵也不能出去看。”虽然不知道这矮个子是什么人?但能扶着殿下回来就是自己人。
“先别说了,殿下的伤势很严重,一定赶紧包扎才行。”那搀扶着宇文泓的侍卫赶紧道。
“不行。”宇文泓摇头道,此时无论如何都要强打起精神来。
荀真的眼里心疼之意更显,“您先别说话……”
宇文泓给了她一抹在火光下仍显苍白的微笑,“不用担心……孤……死不了……”遂咳了一会儿,然后才徐徐地吩咐起来,说到一半时似乎力有不逮地猛咳了起来。
荀真忙拿帕子给他抹去嘴角咳出来的血水,恐怕是伤着肺了,噙着一抹泪,“您先别说话,留着体力呆会儿再说,这里还有我……”
宇文泓的黑眸里一亮,看了一眼赶来的东宫侍卫头领张三久,“张三久,今夜……你们都要听她指挥……若有不从者……孤……事后绝不轻饶……”
荀真对于他的信任,重重地点了点头,为了不辜负他的信任,她伸手抚摸了一下他苍白冰凉的脸庞,“您先休息一会儿,无论如何要保持最后的一点清明。”
宇文泓轻点头,毫无血色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
一路上荀真都朝一旁的侍卫赶紧吩咐道:“你,赶紧去把太子的服饰寻出来,速度要快,而你,赶紧去备伤药,以备待会儿所用。”看到那两名侍卫飞奔而去,才跟身旁皱眉的张三久道:“张大哥,你赶紧去把东宫的侍卫及太监们都集合起来,速度要快,火把也要准备充足,依我看,晋王很快就会带人赶到……”
张三久不知她要做什么,愣道:“荀掌制,没有皇上的号令谁也不能进东宫搜查,今夜外头的刺客闹不进东宫来……”晋王要进东宫搜查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张大哥,你先别问,赶紧依我的话去做,只怕晚了殿下就难脱身了……”荀真的脸色异常着急,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若不是他伤得这么重,不然冒险回东宫也不见得能摘得掉有心人扣的帽子。
张三久见状,没再发问,既然殿下让他们都听她的号令,那就只能遵命,但他的心下仍存疑,若是孙公公在就好了。
晋王带着一大队人马赶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东宫里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嘴角冷冷一笑,赶紧把手中的剑抽出来,握紧剑柄,神情冷峻。
东宫的守门太监一听到马蹄声响,忙把门挡住,“是不是……刺客……”颤着声音。
“赶紧开门,晋王爷来了。”晋王的手下赶紧出声道。
那守门太监一听,拉开门缝果然看到晋王那冷峻的面容,“晋……王……爷……”
“没用的东西,连句话都说不清楚。”晋王坐在马上一脚就踢向那守门太监的胸口,“东宫遇贼,赶紧进去保卫太子的安全。”然后一脚踢开那厚实的大门,率先不顾礼仪的闯进去。
“是。”一众禁卫军都应声闯了进去,哪里还顾得这里是未来天子的居所?
晋王一进到东宫,就朝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他的亲信都会意地立刻趁人不注意往东宫深处而去,太子根本就不在东宫,正是栽脏的好时机。
晋王看到东宫里面喊声一片,冷笑一声,父皇遇刺夜,不管太子在不在东宫,这个嫌疑太子要洗清都难。
“走,随本王进去救太子——”
夜,越深沉,打斗之声就越响。
荀真早已换上了合身的太监服饰,那秀气的相貌与不太高的身材扮起太监来倒是十分的合适,待看到晋王的脸从那转弯处出现之际,她忙尖声喊起来,“不好了,太子遇刺了……”
晋王及身后禁卫军们一听到太子遇刺都愣然了,晋王的反应快,赶紧骑着马闯进那尖利喊叫声的地方,来不及查看四周的一片狼籍,以及浑身是血的侍卫,惊叫连连的太监,只看到那桔黄色的身影正倒在一个小太监的身上,那个小太监急得要哭,“殿下,殿下,来人呀,殿下遇刺了……”
晋王一把拉开荀真,看了一眼宇文泓身上被血染了泰半的太子服饰,眼眸里阴暗之光一闪,看似要扶太子的手势,可那大掌去是按向流血的伤口,暗中使劲揉着,不知道这伤是真还是假的?
“太子,你怎么就遇刺了?臣兄来迟了……”晋王哭着道,一副心痛的样子。
宇文泓的伤口被他一按疼痛异常,一张俊脸都扭曲了,心中暗骂这个二哥阴险,他的伤是真的,这才不怕他使什么阴谋诡计,“二……哥,你……可来了……”这话说得断断续续,似只剩下一口气。
“太子,先别说话,这里有臣兄,定不会放过那群刺客。”晋王道,脸色阴沉无比,太子看来伤势很重,心中开始有念头转动。
荀真一看到他微有沉吟的目光,心知不好,忙哭喊着上前状似惊慌地把晋王按着宇文泓伤口的手撞开,“张侍卫,赶紧扶殿下进去包扎伤口……”使了个眼色给另外几个侍卫,要他们扶起宇文泓。
晋王却是伸手拦着,亲自扶着宇文泓,“都赶紧让开,我是晋王,你们这群下贱的人还不让,难道想看到太子薨了?”暗中把怀里的药粉备好,好在随身带着这东西,这回他要亲自干掉宇文泓。
荀真心里燃着一把火,这个晋王一脸的阴险样,若是把宇文泓交给他来搀扶,那就真的凶多吉少,忙上前想要推开晋王,“晋王爷,殿下身上都是血,还是让奴才们侍候才妥……”
宇文泓强打起精神来,暗中使了个巧劲把那想要给他下毒粉的手推开,这二哥的招数也能瞒得过他?“二哥……他……说得……对……”遂把晋王扶着他的手推开。
荀真赶紧上前扶着宇文泓,看也不看一眼狞狰的晋王,赶紧扶宇文泓进入偏殿之内。
晋王暗暗打量着东宫的局面,头脑转动得飞快,与其裁脏他不如趁这个时候他身体虚弱,一举干掉他,然后推到刺客的身上,暗中看了看这殿里的人数,自己的人可否全部杀掉?
宇文泓的呼吸沉重了一些,荀真心下焦急得很,这个晋王明显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人还没到?张三久还跟她说那几个人脚程最快。
宇文泓看到荀真的手暗中握着匕首,被搀着的手也暗暗握住她的手,让她不用担心,若二哥有不轨,一时半会儿还杀了他。
晋王看到荀真把浑身是血的宇文泓扶到架子床里面,只有几个侍卫还有应对之力,剩下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根本就不足为惧,心中计较一番,然后给他的人使了个眼色,正要把腰间的宝剑抽出。
荀真的神经一绷,听到剑被拨出时微不可闻的“嘶嘶”声,这声音异常的刺耳,咬紧一口银牙,暗暗提防着,这个王爷最是阴险,大皇子与三皇子加起来也不及他。
就在殿内众人各有心思之际,外头更加闹哄哄,皇后娘娘那特有的嗓音传了进来,“让开,皇儿,皇儿,你可是受伤了?”
荀真适时地回头,“皇后娘娘来了?快,赶紧去把药箱拿来,宣太医,晋王爷,你干什么?怎么抽出了剑?难道你要刺杀太子?”最后更是惊呼出声。
唐皇后刚进来就听到小太监的惊呼声,那个晋王要杀她的皇儿?
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皇后的威仪,脚步凌乱地跑进来,“皇儿,母后来了,你莫怕,有母后在,定不会让旁人害你——”
晋王被荀真的惊呼声怔住了,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神,手还放在剑柄上,而此时的宝剑已经是抽出了三分之一,这动作极像要对宇文泓不利的样子。
唐皇后狠狠地瞪了一眼晋王,“若本宫的皇儿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唯你是问,晋王,你好自为之。”
“母后,您误会了,儿臣没有……”晋王这时候赶紧放开握剑的手,辩解道。
“母……后……”宇文泓适时地轻唤了一声。
唐皇后一副不信的样子,但此时宇文泓的命更重要,忙上前推开床前的荀真,看向儿子的伤口处,那个黑乎乎似洞般的伤口,血迹已经有些凝结了,颤着手伸过去,“皇儿……那群该死的刺客,怎么把你伤成这样?若抓到他们,本宫定要将他们抽筋剥皮,不然难泄心头之恨。”咬牙切齿地发誓诅咒。
荀真看到小太监把药箱拿了进来,忙上前道:“娘娘,殿下的伤势要赶紧上药才行,还请娘娘先出去。”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命令本宫?”唐皇后怒道,可定睛一看,这人不是荀真,“你是……”
荀真忙低头附耳道:“娘娘,现在不是追究奴婢的时候,外头的晋王爷狼子野心,现在陛下未至,娘娘还需出去镇住大局,不然殿下的命危矣。”
唐皇后本来想要发作的,但一听她这段话,眼中又复精明之光,现在不是与荀真计较的时候,外头还有一只饿狼在虎视眈眈?遂站起来,低声恶狠狠地道:“荀真,若是皇儿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要你填命。”
“请便。”荀真不欲再与她费话,宇文泓的伤已经拖到这个时候,再不上药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唐皇后让开位置的时候,太医也第一时间赶到。
晋王的眸子阴暗不定,正要寻思的时候,看到唐皇后一脸防备地看着他,遂道:“母后,外面还乱糟糟,儿臣先出去看看……”
“坐下,现在你兄弟性命垂危,你还有心思去管什么刺客?那自有禁卫军去抓。”
“父皇下旨给了儿臣,现在是儿臣的份内事。”晋王不卑不亢地道,“况且这里有太医,有母后,儿臣也帮不上太子的忙,还不如去把刺客揪出来,好让母后出气。”
唐皇后冷哼一声,“坐下,本宫还没忘记你刚刚要意图对皇儿不轨的事情,至于圣上那儿自有本宫为你担待,你还是祈求你兄弟平安无事。”此时她的皇后派头十足。
晋王握紧拳头,今晚的混乱夜怎么越来越对他不利?到底哪里出错了?
他正要再说什么,外头就有太监长长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晋王的心一惊,父皇怎么也来得那么及时?现在才发现,不但眼前这个该死的半老徐娘还是那个太医,每一个都来得那般让人措手不及。
里头的荀真正给温太医打下手,一听到皇帝驾到的声音,心下一喜,帝王终于还是及时赶到了,遂把宇文泓那件夸张的血色太子袍服扔到地上一处起眼的地方。
温太医似乎没看到她的举动,反而皱眉道:“这伤口太深了,你过来按住殿下的上半身。”怕待会儿用烈酒清洗伤口时,殿下会痛得挣扎起来。
荀真应声,正想按住宇文泓现已光裸的半身,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心下早已是拧痛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
宇文泓还保持着一丝清醒,摇头道:“荀真……父皇就要来了……你赶紧躲到一边去……温太医……赶紧上药……孤……能承受得住……”说完,又咳了起来。
荀真不想走,想留下来,可在宇文泓严肃的眼神示意下,银牙咬了咬,帝王的脚步声渐近,“温太医,一切拜托了。”这才含泪转身躲到那绣有梅兰竹菊的屏风后头。
皇帝听到太子遇刺危在旦夕的消息后,焦急如焚,原本还怪太子在他遇刺时为什么连问候一声也没有,哪里知道刺客竟然转战到东宫来?
而唐皇后一见到他就大声哭泣起来,竟连半分仪态也顾不上,这更让他心惊肉跳,这个发妻最是在乎皇后的威仪,可现在的样子哪像什么皇后?就像那些平头百姓家的妇女一样,莫非太子真的活不成了?
这个时候,他竟想到的都是这个儿子的好,那平日的恭敬态度与友爱手足的形象更是鲜明无比。
他带着沉重的心情踏进内殿,正好看到地上那件染血的太子袍服,头竟然晕眩了一下,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皇儿?”
凑上前去,他正好看到太医在洗伤口,那么深的一个洞,他的心下一沉,太子的伤势竟然如此严重?而宇文泓却没有如往日一般站着恭敬地与他说话,而是躺在那儿,一脸苍白。
一旁的太监哭诉道:“殿下听闻皇上遇刺,忧急如焚,正要赶到华龙宫,谁知东宫也有刺客闯进来,殿下又赶不及唤禁卫军前来,与他们周旋了良久,最后虽等到晋王爷赶来,可是太迟了,殿下他……还是被刺客刺伤了……”
“二皇儿,你怎么来得那么迟?朕遇刺时,就让你领着禁卫军抓刺客,你居然还让太子遇刺?”皇帝宇文泰怒道。
晋王暗骂一声,但却一脸诚惶诚恐地跪下,“父皇,都是儿臣的错才让太子遇刺。”
“没用的东西,若是朕把此事交给太子,定不会让刺客逃离。”宇文泰心忧儿子的伤势,对另一个儿子说话口气不禁冲了起来。
晋王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
“皇上,他还想要刺杀皇儿。”唐皇后一脸哀凄地哭诉,“那可是臣妾亲眼所见。”
“什么?”宇文泰本来注视着太医治伤的,但一听到皇后此语,立刻脸如寒冰地看向晋王,“你居然想行刺太子?”没想到他这个仅次于太子之能的儿子居然也有夺谪的想法?
此刻,他的一双龙目竟有不可置信,也有一丝了然。
晋王暗叫一声不好,忙跪在地上如捣蒜一般地磕着头,“父皇,儿臣没有,母后忧心太子所以误会了儿臣,请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太子与儿臣一脉相承,又怎么会不顾兄弟情谊?父皇,您问一问他们,太子受伤时,儿臣是不是一脸焦急地赶到?”
荀真在屏风后听到晋王这厚颜无耻的辩驳,不禁气得咬紧银牙,若不是怕被帝王认出来,她真想亲自出去与这晋王对质,他数次想要动手置宇文泓于死地,现在居然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可惜外面的太监没有孙大通的变通能力,帝王怒喝之下,纷纷都把见到的说了出来,与晋王所说的相差不多,帝王这才怒容一收。
宇文泓自那上药的巨痛中睁开眼睛,看了眼宇文泰,“父皇……您来……了……”
宇文泰忙抛下这晋王的事情,上前握住儿子的手,“皇儿,有父皇在,定不许人害了你性命。”
唐皇后看到宇文泓清醒过来,心下稍安,也忙上前说些安慰的话。
突然有人进来禀报,说是抓不到刺客,不过在东宫发现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好像与刺客有关。
晋王的眉头一皱,没有与属下沟通过,所以这栽脏的证据还是被人找了出来,遂首先喝道:“是谁在东宫栽脏意图诬蔑太子与刺客勾结刺杀皇上?”
宇文泰本来对这个所谓的证据兴趣欠奉,但听到二儿子说的话,握住太子的手突然一紧,那目光中有着疑心,莫非太子真的在演苦肉计?手上的力道一松,太子的手掉回床上。
他慢慢地起身,目光中渐渐有疏离,他一死,太子即可登基,确实对太子是最有利的,若这儿子是在演苦肉计,绝不可轻饶,他的手在背后握紧成拳。
晋王见状,心下狂喜,忙又喝了一句,“你们莫要诬蔑太子的清誉,不然都是砍头的罪。”
宇文泓似乎没有听到那些声音,呼吸渐渐凌乱起来,一副就要断气的样子。
“不好,皇上,太子失血过多,可能一口气都要喘不过来,需要千年人参来吊气。”温太医一脸惊谎地向帝王道。
宇文泰这才不再猜疑,看了眼儿子那似要断气的样子,惊怒道:“还不赶紧把去岁进贡来的那只千年人参取来给太子吊气,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