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不能压上厚被,入冬后天气又冷,在赵嘉陷入昏迷后,魏悦近乎每日都抱着他,一方面是为固定他的手脚,避免在昏睡时扯动伤口,另一方面则是为他取暖。
李当户曾想帮忙,不料刚刚开口,就差点被魏悦的眼刀戳死。
室内的戳灯被陆续移走,最后仅剩两盏。
昏黄的灯光映在屏风上,漫射开温暖的剪影。
在魏悦以为赵嘉已经睡着,正准备小憩片刻时,耳边突然传来声音:“三公子。”
“嗯?”
“多谢。”
一样的两个字,和以往相比却有了不同意味。
魏悦没有出声,而是合上双眼,一手覆在赵嘉脑后,另一只手避开伤口,一下接着一下,轻轻拍在他的背上。
“睡吧。”
火光摇曳,困意不断涌上,意识变得朦胧。
一切都太过熟悉,仿佛身处的不是边郡要塞,而是郡城内的太守府。彼时,赵功曹死去的消息传来,赵嘉哭得嗓子沙哑,魏悦就是这样抱着他,静静坐了一夜。
翌日清晨,雁门郡飘起一场小雪。
因郅都巡视要塞未归,上郡骑兵暂未拔营,还需停留一日,待李当户向郅太守当面告辞,再行启程离开。
赵嘉一觉醒来,觉得精神好了许多,用过早膳,不想整日留在榻上,干脆命令健仆备车,和魏悦一同前往军营。
离得尚远,就能听到一阵阵喧嚷和叫好声。
赵嘉心生好奇,催促健仆加快速度。
魏悦没有骑马,和赵嘉同在车内,见状微微一笑,探手紧了紧赵嘉肩上的头蓬,又将狼皮制的护袖套在他手上。
赵嘉很想说,他习惯了边郡的天气,完全不需要如此。奈何魏三公子出于好意,只能扎好斗篷,手裹在护袖里,整个人近乎被裹成一颗球。
离军营越近,叫嚷声越高。
健仆扬起长鞭,骏马口鼻喷出白气,车轮将残雪压入土中,形成两道长长的辙印。
赵嘉推开车窗,循声望去,发现前方出现数道人影,正扛着大盾长戟,在雪中你争我赶,跑向一个半人高的木桩。
离得近了,赵嘉很快认出,跑在最前面的几人都是自己从沙陵县带出的更卒。
“怎么回事?”
魏悦让健仆停车,和赵嘉走出车厢。
二十多名壮汉正迎面跑来,口鼻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在眼前朦胧成薄雾。冷风吹过,眉毛和睫毛都挂上点点冰霜。
发现赵嘉就在前方,打头的几名更卒跑得更加卖力,速度丝毫不见减慢。跟在身后的骑兵额头鼓起青筋,既是累的也是气的。
从营内出发,一路冒雪跑来,少说也有五里。
身上套着三层皮甲,背着大盾、长戟、短刀、弓箭,还有一截粗布包裹的断木,这样前后跑个来回,非精锐不能完成。
自己跑出这样的速度,本以为不错,结果呢?
这些赵军侯带出来的更卒,自出发开始,就撒丫子越跑越快。除了几名队率,其他云中骑的老兵,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甩在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有十几人竟在中途掉队!
训练用真刀、凶残到让胡骑绕路走的云中骑,何曾落败至此,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体力差吗?
在草原奔袭数日,遇到匈奴犹能正面冲锋,赛过绝大多数精锐。可偏偏就是追不上前边的更卒!
实事求是的讲,采用“正常人”的速度,落差未必如此之大。
怪只怪从沙陵县出来的更卒都不正常,从最开始就跑出非人的速度。云中骑完全被带歪,乱了步调,无怪跑到中途,多数跟不上甚至直接掉队。
之所以有这次比试,是骑兵听更卒谈及役期,提到负重奔跑,不由得心生好奇,想要亲自试一试。
结果不试便罢,一试就被落在身后。
先是正卒,接着是伍长,再然后是什长,没一个能跑过对方。几个队率是咬紧牙关,豁出所有力气,才勉强跟上伯平长石几人,没有被拉开距离。
在草原时,众人骑马作战,更卒的骑射稍弱,在冲锋时逊于骑兵。下了马,负重奔跑,形势瞬间逆转。
几名队率听过赵嘉练兵的法子,在草原上并肩作战,也知沙陵更卒不凡。只是任谁都想不到,这些各个都是飞毛腿,想追都追不上!
赵嘉和魏悦抵达时,更卒和骑兵已经绕过木桩,准备折返。
看到走下马车的赵县尉,沙陵更卒顿时激动。
赵嘉伤重昏迷,他们都很担心。如今见他出现在军营外,登时喜出望外。长石带头一声大喝,几名更卒鼓足力气,大吼出声:“为赵县尉,冲!”
于是乎,本就速度惊人的沙陵更卒,再次展现出非人的一面,扛着超过二十斤的负重,撒丫子向前狂奔,身后带起大片碎雪尘土,眨眼间将几名队率甩出十米。
在县中时,他们负重可达四十斤,如今重量减少一半,自然可以放开了浪。不只跑到最先,在返程时,甚至迎面越过落后的正卒。
这种惊人的速度,连亲手练出这批更卒的赵嘉都感到不可思议。
在更卒和骑兵比试时,离得不远的上郡骑兵听到喧闹,好奇聚拢过来,和雁门守军一起,见证了这历史性的一幕。
通过和云中骑的这场比试,沙陵更卒一跑成名。
事后,藉由上郡和雁门守军之口,更是成为传说,名扬边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