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几后,赵嘉饮下半盏热汤,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不由得眉心舒展。切一片羊肉送进嘴里,火候十分精到,只是酱料仍有些寡淡。
咽下炙肉,赵嘉取一筷葵菹,不免怀念起云中城内的酱料。
难怪铺中贾人敢定高价,的确是手艺非凡。边塞诸郡县内,这种带着辛味的酱料,或许真是独一份。
几上摆有小碟的盐,颗粒不均,色泽微黄。入口带着少许涩味和苦味,却比民间所用好上一大截。
大部分边民食用的盐只经过粗加工,苦涩不说,里面甚至混着沙土。
赵嘉有心改动,却发现政不出沙陵。询问过魏悦,才知晓盐铁尚非国有,边郡的盐矿主要分布在渔阳、辽西和辽东等地,自秦时即由世家高门把持,长安都难以插手。
让赵嘉感到惊奇的是,身为小透明的代王,手下竟然也有一处盐矿。即使不收田赋,单靠这处盐矿,代王就能过得相当滋润。
代王绝非个例。
不少诸侯王国内有矿产,富得流油。
推及在景帝年举兵的七国,以及财以巨万计的梁国,足见诸侯王的财富和权势达到何等地步。
盐、铁都是国家命脉,势必要收归国有。
景帝有心却未能做到,但他继承文帝治国之策,与民休养生息,使得国库丰腴,给武帝留下一个相当优越的基本盘。其在梁王去世后推恩诸子,将梁国一分为五,无论出发点为何,都为武帝朝削弱诸侯王,集权中央做出榜样,打下基础。
赵嘉越想越深,思绪不自觉飘远。
他知晓梁王死在景帝之前,不过究竟是在哪年?
先前魏悦和李当户谈话,提到梁王病重,难道就在今年?
见赵嘉突然走神,筷子停在嘴边,炙肉掉落犹不自觉,魏悦放下切肉的匕首,取布巾拭手,询问道:“阿多是有难解之事?”
“啊?”赵嘉反应过来,抬头看向魏悦,又顺着后者的目光,看向落在几上的炙肉,尴尬两秒,干脆放下筷子,端起漆盏饮了一口。
该怎么说?
赵嘉脑子有些乱,他本能觉得盐矿是个机会,但如何操作,实在没有头绪。
最近的盐矿掌于代王,奈何代国相是灌夫。无论他目前是什么处境,官职终究没有被剥夺,手中仍握有一定权利。不客气点说,一旦豁出去,赵嘉派人他就敢撵,甚至还敢杀。
换成其他盐矿?
西汉的世家高门不比东汉,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打交道。
据赵嘉所知,长安世家之中,就有不少于五家延续自春秋。这样的家族底蕴,说出来都让人手抖。
凭赵嘉的小身板,即使捧着金子上门,估计对方都不会看一眼。
到魏太守的级别,倒是能被以礼相待。然而,边郡太守联合世家高门做盐矿生意,再是政治小白,也知道这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金山摆在眼前,手里握着铁锹,却只能睁眼看着,无论如何不敢下手。
这样的滋味,当真郁闷到无法形容。
郁闷归郁闷,赵嘉倒也没钻牛角尖。见魏悦好奇,组织一下语言,捡要点列出几条。并且提出,如能制成新盐,运到草原或是市往极西,未必不能开出天价。
物以稀为贵。
就像丝绸,汉朝市出一个价格,运到草原一个价格,卖给西域一个价格,走中亚送到罗马,用黄金换算,价钱甚至能翻上几百倍。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历史上就是真实发生。
这是纯粹的卖方市场,比起敢叫价几百倍的中间商,汉朝绝对称得上良心。同理,新盐制成,赚不到丝绸的地步,只要操作得当,也能积累大量财富。
由此推及开来,能赚钱的手段绝对不少。
等到钱有了,就可以更新军备,撸起袖子浪。
揍趴匈奴之后,继续向中亚和西亚进发。到国境外去开采矿产,丰富国库。遇到适合耕种的土地,立即跑马圈出地盘。
只要有钱有地盘,穷兵黩武根本不算事。
北逐匈奴、南灭诸蛮,东西横扫,手撕不服。用拳头说话,用刀锋敦亲睦邻,越打越富才是汉武朝正确的打开方式。
奈何想法再好,在赵嘉看来,以目前的条件,的确没有实现的可能。
“嘉亦知暂无实行之策。”赵嘉叹息道。
随着赵嘉的讲述,魏悦陷入沉思,良久之后,开口道:“不可行?倒也未必。”
赵嘉刚夹起一块蒸饼,听到这句话,筷子立时顿住。
“三公子?”
“阿多果真能制出无苦涩之味的盐?”
“可以尝试。”赵嘉没有把话说满。即使知道步骤,总归没试过不是?
“甚好。”魏悦颔首,脸上重又现出笑容,“回到云中后,我会将此事禀于阿翁,从渔阳运些盐来。”
“渔阳?”
“渔阳盐矿掌于魏氏姻亲,家兄之妻即出身渔阳彭氏。”魏悦切下几片炙肉,递到赵嘉面前。
赵嘉想了一下,才明白魏悦话中所指应是魏太守次子,于长安出仕,现为中郎的魏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