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试剑大会的草草结束,官向玉始终没能找到她的烬师父。这个人,就好像突然间凭空消失了一般,让一向淡定的她感到阵阵慌乱。
救下她的那个中年男子,正正是云涯庄里的庄主,姓官,名锦天。在武林中举足轻重,是说得上话的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之所以看见官向玉的时候惊了一惊,从他和官向玉五分相似的眉眼来看,旁人就足以对此猜测纷纷。
官锦天见她着急的样子,便问她从哪里来在找什么人,官向玉一一都说了。尤其是她说她也姓官的时候,官锦天就倒抽一口凉气。
往年四大家族有个什么盛会,都会在一处聚一聚。今年却却是没有那个闲心了,一来剑回庄出了岔子需得及时肃清;二来天麟庄的柳少庄主此次受伤不轻,柳庄的人便匆匆离开了;再来就是云涯庄的官锦天遇到了官向玉这个谜一样的少女。
官锦天把官向玉带回了云涯庄,云涯庄离这里并不远,就是东出百里山外的锦阳城。同样都姓官,官向玉同意跟他去锦阳,她也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她的烬师父要在半路上告诉她姓官的这件事,便道:“我跟你们回去,但是你们需得帮我找我的师父,我师父丢了。”
她形容了半天,也无人知道她的烬师父具体长的是何模样。因为无人见过那样的玉姿仙容,压根无法想象。后来画师勉勉强强画了一幅再平凡不过的画像,官锦天派人在洛州寻找几日看看有没有什么结果。
只是冥冥之中,太子殿下一步不曾离开过官向玉。
之所以官锦天这么在意官向玉的面向和身世,是因为他还有一位弟弟名官锦岚,已经近二十年消失在官家杳无音讯。那个时候云涯庄的庄主、官锦天的爹还是武林盟主,但是庄里的二少庄主却一心醉于诗书对武学丝毫不感兴趣,二少庄主一生的志愿便是能够赴京参加科考。
后二少庄主不顾家中反对执意出行,起初还偶有家书,再后来便彻底没有了消息。
依照官向玉的交代,官锦天连连派人去她曾经住过的村里打探,是打探到有那么一个书生在十几年前入了村,当了夫子,派去的人带了官锦岚年轻时的画像,教村里的老一辈认一认。老一辈眼劲儿好一些的,便一眼认定那就是那个夫子,只不过夫子入村的时候没有那么意气风发。
官锦天亲自去祭了官锦岚的枯草坟头,在云涯庄给他上了牌位,诸多感慨。不承想,这么多年他弟弟终于找到了,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幸好,他还找到了他弟弟的血脉。
至此,官向玉成了云涯庄的庄小姐。这一切,来得既刺激又突然,她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人早已经为她铺就了一条路,让她能够平平顺顺地走下去。
而这个人,就是她的烬师父。
云涯庄后山的竹林里,太子殿下倚着青竹席地而坐,沉丹色的衣角铺了一地,落下些许青青的竹叶。这已经是里云涯庄最近地势又最高的地方了,透过竹叶间的缝隙,能够看清楚偏南的一座别院,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因着疲惫,阖眼休息,脸色有两分不正常的白。打从自轮回道强行入世降临在官向玉的身边,他身上看得见的伤口虽愈合了,但是仙身有损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复原的。若先前,仅仅只是动用仙法帮助官向玉也不至于这样劳累。
官向玉此生无大富大贵之命,他是用了比她命格更强大的念力,在强行影响并修改她的命。阎王殿里的命格簿上面记载,她本来就姓姜,并没有姓官这一说,是太子殿下硬生生把她塞进官家这样一个大的保护伞里。这样一来,突然多出一个人,使得周遭但凡有点关联的凡人的命格都跟着一一波动,这不仅损心耗神,有可能还会使得这些凡人的命格都一并改了,最终结果连阎王殿里的命格簿子都没有办法预料得到,若是闹大了,这凡人一一相互关联下去,岂非是闹得人界大乱?
这是犯天条的一件事情。
但是他一点也不顾及这些。仙界的太子殿下,从小到大都在众仙捧月的环境中长大,他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至于养成了一副自由散漫放荡不羁的性子。天条从未被他放在眼里过,可能是因为那些时候他所做的一切都与天条无关吧。
如今不一样了。
太子殿下这一无声无息地消失,便是好几个月。官向玉在云涯庄里过着衣食无忧的舒适生活,但她心里觉得远没有在村里的时候来得舒坦,亦或是远没有和烬师父在一起时来得开心、欢喜。
官向玉有事都是装在心底里,闷闷不乐的,但表面上什么事都没有。数月以来,她长个了,身材高挑了些,但依旧十分的娇小,肌肤如玉光洁,喜欢穿浅碧色一类的裙衫,挽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髻,佩戴着细小的白色簪花,几乎完全脱掉了当初那个乡村野丫头的影子。已是一个出落得十分美好纯真的少女了。
官向玉十五岁及笄那天,云涯庄大办了一场,官锦天邀天下群雄,并昭告天下他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弟弟的亲骨肉,就等于是昭告天下官向玉的尊贵身份,乃是云涯庄的庄小姐。
及笄礼这天十分的热闹,江湖上没有男女避嫌的那套说法,官向玉是武林世家的小姐也不用以大家闺秀那世俗的礼仪对宾客避而不见。她淡定地站在官锦天的身边,官锦天有两个儿子,也都对这位新得的妹妹十分宠爱,两人都想来牵着她,只可是她缩着手谁也不牵。
她只喜欢一个人牵着她。
无数少年英雄对这位庄小姐见之倾心。谁人若能够成为云涯庄的女婿,那将来的前途必将是一片光明。
接下来,热血男儿们,为了赢得美人心而尽折腰,便要各凭本事了。
尽管官锦天并未明确地昭告天下人他要给云涯庄选胥,但女子及笄之后便要准备嫁人这个道理,是所有人都明白的,包括官向玉。
她收到许许多多的精美的礼品,都能堆满南苑的整个院子了。
许许多多的人想要近前跟她说上一句话,可是她兴致显然不高,只随官锦天敬了两杯酒给四大家族的老一辈庄主,那些她都应叫叔叔或者伯伯,她才流露出恭敬乖顺之意。
四大家族都是非常团结的,今日来了不少同龄的小姐和公子。官向玉以为自己必又是不受欢迎的那个,怎料酒足饭饱以后一行美丽的姑娘们急急拉着她一起在云涯庄的庄园里逛,都对她感到好奇。
后来似乎因为说起了一个男子,那些姑娘便逗笑追逐着跑远了,丝毫没有注意官向玉被落下。
她始终安静地坐在一块假山山石上。身后是一片嫩绿的景竹,地势颇高足足有两三丈,方才大家在这里捉迷藏的时候她便寻了这个平坦处坐着。眼下垂着双腿,神色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到了这个江湖,却忽然觉得没有比以前开心。
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只是一个人。
忽而假山下款款走过一抹白衣人影,衣角飘飘长发高挽腰佩长剑,生得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一身侠气。官向玉认得他,他便是上次试剑大会上与人比试的那个白衣公子,她还记得方才在四大家族的席间见过他,他就是姑娘们私底下含羞相互打闹说起的那个人,是天麟柳庄的少主柳宸风。
练武之人对周围的环境都相当警觉,柳宸风脚下没有预兆地顿了顿,继而便抬首,一下与官向玉的视线相碰,两人俱是愣了愣。
柳宸风眉眼温润,淡淡含笑,斯文有礼地问:“向玉妹妹可有见过她们往哪处去了?”
他口中的“她们”应当就是指打打闹闹的四大家族的小姐们了。官向玉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多谢。”柳宸风道,“她们一聚在一起便要胡闹一番,还请向玉妹妹莫见怪。”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目带关怀,笑问,“你,坐这么高没问题么?摔下来怎么办?”
官向玉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澄澈分明,道:“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