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温煜接电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不乐意的, 只是听见了顾帅的声音, 关于这小子所有的好就涌了上来, 耐心也不止多了一分,“啊,这件事啊……”
“今天队里都在讨论运动员改变国籍比赛这件事, 你的新闻,再次把我们给炸开了。”
“其实……”温煜想要解释。
“其实我挺能理解的。啊啊, 不是说理解安生的选择, 是其他人,有那么一部分人, 即便做出了选择, 大家都在骂他们,但是我也能理解。”
温煜闭嘴了, 他突然意识到, 顾帅其实就想要一个树洞。
顾帅说:“我们很多人,六岁就在训练了。我四岁, 还在读幼儿园呢, 一天我爸我妈带着我出去公园玩, 在一个滑冰场,我指着一个小哥哥脚上穿着的双排轮说,妈妈, 我要学那个。然后我就有滑冰教练了。七岁我进了业余队, 每天早上要出操, 然后还得上学,等放了学,还得训练。每天都是这样,下雨了做室内训练,下雪了就正好上冰,一转眼就那么多年了。其实大部分的运动员,最后都是碌碌无为的,别说我业余队的朋友,就算是省队的队友,最后能陪我站在国家队的,也一个都没有。其实我和他们的差距也没有特别的大,只是在赛场上,我可能在某个关键点反超,就赢了他们。我上来了,其他人落下去了。这里面总会有不甘心的人,不是为了钱和名气,只是为了一口气,为了自己的冠军梦。选拔赛,资格赛,哪一个不是千军万马独木桥的。别说争一个金牌,就说二线的运动员,即便想要出国打个比赛,都没有机会。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个机会,他们付出了多少。有些选择,虽然难看,我却能理解。”
顾帅的声音很平静,字正腔圆的,穿过电话落在耳朵里,甚是好听,让人不自觉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只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温煜不知不觉地听进去了,拿着煎饼果子站在路边,任由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停驻着,忘记了走路。
脑袋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浮现了顾帅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穿着大大的双排轮滑冰鞋,在平整的地面上颤巍巍的走动。也会想,在某一天,窗外下着雨,绿色的树叶被洗净,苍翠逼人,穿成了线的水珠从房檐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屋里传来器械碰撞的声音,一个个少年在屋里做着力量训练,其中一个少年,就是那个小豆芽。后来小豆芽长大了,他越走越快,远远的走在前面,他站在高处,独自一人回头看,身后落下的是曾经互为好友、兄弟的身影。他想要回去,却做不到,因为他的路在前方。他必须往前狂奔,不想被人超越,也只能一刻不停地奔跑。
“说这些,并不是我喜欢回顾过去。”顾帅说,“只是耳朵听的都是这些话,所以便忍不住想要说几句。作为始作俑者,煜哥才是应该得到最大抱怨的人吧。”
“尽管抱怨,没想到会触到你的敏感点。”温煜轻笑。
“发现煜哥做的事,总是会让我特别在意,因为这些事情给你打电话,很抱歉。”
“说什么呢?”温煜挺想说,你知道就好,但是话出了口,就变了一个样,“尽管给我打电话,有些事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我会给你解释。”
“嗯。”
顾帅显然没觉得安生这件事有什么内情,便转口说道:“我过几天就要比赛了,亚锦赛。”
“亚锦赛?”
“亚洲滑冰锦标赛。”
“哦?这个比赛好像就在哈市啊。”
“对啊,难得参加国家比赛,还没出国,可把我郁闷的。”
“哈哈哈哈,以后有的是机会。加油!拿个第一。”
“嗯,谢谢煜哥。”
电话挂了,凝固的像雕像一样的人又动了。
温煜咬了一口凉透了的煎饼果子,觉得胸口涌动着莫名的情绪,因为顾帅那平静诉说的往事,也因为即将到来的未来。可能有些无奈,也可能会有悲伤,但是当那个人清亮的声音落在耳畔的时候,只有暖暖的温度。
转头一看,今天的阳光真好。
回了家,屁股还没坐到沙发上,又一个不能不接的电话打了过来。
温煜看着来电者的名字,眉心蹙紧了,很想装死。拖了足足一分钟,电话挂断了又打过来,温煜无奈,只能拿起了电话。
“虹姐。今儿个什么风啊?把您给吹来了?”
“小煜,咱们时间都忙,我就问一句话,安生那件事是你搞的吗?”
“啊?转会的新闻?是我发的,他不是合约到期了吗?都确定下来转会东唐了,我就提前给爆出来了,应该没什么影响吧?”温煜打算装傻到底。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李虹还不知道温煜什么尿性,开门见山地说,“网上陆续爆出的那些黑料,是你干的吗?”
“不是,不是,我发誓,绝对不是。”谎话什么的,发誓什么的,张口就来,一点不怕报应。
“唉……其实黑料啊,表情包啊什么的,我和电竞圈不熟,也插不了手。就是关于你围脖上的那条消息,不知道怎么就让孩子们的心思都重了。他们都不容易啊,从体校到省队再到国家队,一路和人比上来,好不容易进了国家队,结果可能一次受伤,养伤一两个月,位置就没了。带伤训练是特别常见的事,一边哭一边练我也见过好几次,心真疼啊。”
“虹姐,这个我知道,运动员真的都不容易,所以我没黑他们,我也不会黑他们,您就放心吧。”
“嗯,运动圈和娱乐圈不一样,你得摸着良心去做事。”
李虹的电话很快就挂了,就像她说的,她很忙。但是这个电话,是明显有深意的。
温煜坐在沙发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手机放在茶几上,旁边并排摆着烟盒,他慢悠悠地抽着,试图分析李虹给他打这个电话是想要传递个什么样的消息。
警告他,毋庸置疑。似乎还有点试图打动他的意思,硬得不行来软的,这是怀柔吧?
温煜的心思真的不在运动圈里,也受够了这个约束多多的圈子,做点什么就一堆人过来警告他,压力很大的好不好。要不是收了人钱,他何苦为难自己。
所以说……还是钱最好啊。
安生的名声在短短半个月被黑出了翔,转会的消息再也没听过了,一心想要弄他的刘泰当然也不会签他,连着当初要和安生一起走的队员全部拒绝续约。
一群电竞大神,站在人生的岔路口全部都迷茫了,甚至不太明白自己哪个环节做错了。
刘泰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做人得感恩,贪心会遭报应,你奔着钱眼儿去了,虽然恼怒你的不顾旧情,可未必会阻挡你发财,可你偏偏带着我给你的资源和我的队员一起走,这就未免太过分。
一个资本家想要收拾一个网络哄抬出的红人,再简单不过。
他只要出钱,就有人当刀。
娱乐圈里,最诡秘,也最锋利的一把刀,决定休年休假了。
方同的后续事情解决的很好,一个月后,顺利恢复训练。所有人都在讨论刘泰怎么收拾背叛者安生的,至于曾经和刘少闹出同性绯闻的方同,存在感彻底消失,尤其随着刘少带着一个火辣的美人出入各种场合,方同是同性恋的传闻不攻自破,再也没人提起。
温煜一石二鸟,解决了刘泰的心事,这位款爷手指一划,五百万进了公司的账,温煜还私底下得了刘泰的十万奖金,再加上公司分成,也算是近几年来,他赚的最多的一笔公关运作费。
或许是最近,娱乐圈和运动圈的价值观冲突的厉害,让他难得有了些倦怠,盘算着手里的钱,就给黄衷递了假条。
黄衷问都没问就同意了。
内心里阴暗又扭曲的温煜又不高兴了,盘算着黄衷是不是想要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把自己干掉?否则以前自己一说休息就好像挖了他家祖坟一样的反应,现在怎么截然不同了?这老头儿究竟在想什么?
放假第一天,约了一众麻友打了个通宵麻将,啤酒加鸡腿,来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时光。一夜间,存款缩水一千,舍不得的他心脏抽抽。
第二天又是一个通宵,这一次直接输掉两千,早上睡觉前刷牙洗脸,在镜子里看着黑眼眶浓重的自己,只想吐口血出来看看是不是那么凄惨。
第三天,约!没约成……麻友们都要上班,陪他浪了两个通宵,已经够朋友了,在被窝里数着赢来的钱,纷纷表示不约了。
孤单单的大龄男性,守着自己的空荡荡的房间,将电视的频道从一到一百零八台转了三遍,最后停在了五套上。
电视里,正在直播一场双人花样滑冰的比赛,一男一女在冰上流畅的旋转,好像一对鸟儿在翩翩起舞,蓝色的舞衣飞扬,恍惚间似乎看见了某个在冰面上疾驰的身影,锋利的冰刀好似将洁白的冰面裁剪开来,呈现出一往无前的尖锐气势。
回过神来,温煜已经给顾帅发了个短信:“比赛怎么样?”
顾帅秒回:“进决赛了。”
“[鼓掌]去给你加油?”
“[开心]太好了。”
“[摊手]没门票。”
“我这里有,后天的,决赛场。”
“等着!”
……
当天晚上,温煜就定了直飞哈市的机票,第二天中午就踩在了另外一片土地上。
周彦晖打电话来:“煜哥,我这里有点工作,想请教。”
温煜推着行李,大步流星地走在机场大厅,酷酷地甩出两个字:“不教。”
“你帮我,我请你吃饭。”
“不帮。”
“煜哥,你还是那个煜哥吗?你在干什么啊?我晚上请你喝酒。”
“不喝。”
“你在干什么?你在机场?你要去哪儿浪啊?”
“在哈市,看比赛呢。”
“啊?什么比赛?”
“还新闻人呢?这么简单的信息都不知道,你别和我说话,丢人。就这样了,挂了啊,上车了。”
周彦晖一肚子的委屈,去网上查了消息,才知道是亚洲滑冰锦标赛在哈市举办。
啧!肯定是顾帅那个家伙!这两个人勾勾搭搭的,真不要脸!
周彦晖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自己在煜哥身边的位置,好像要没了。
温煜到了哈市,先联系顾帅,就在亚锦赛举办场地的附近找了一家宾馆先安顿好,又用手机查了一下附近的旅游攻略,拿着单反相机在公园里拍了一下午的照片,一转眼,就到晚饭时间了。
找了家餐厅,点了三道菜,老板“哐哐哐”地上了三个大盆,温煜扬了扬眉梢,总算知道为什么说在北方下馆子实在了。
一边吃着晚餐,一边摆弄着相机里的照片,隔着一层玻璃的街道外偶尔有行人走过,霓虹灯的斑斓倒映在相机的屏幕上,享受着这种独自一人旅行的乐趣。
第二天下午,不到四点钟,温煜就站在了梳洗室里,刮了胡须,将头发梳理整齐,穿着的褐色夹克里是一件高领的毛衣,再配上牛仔裤和运动鞋,从头到脚都是不算太贵的牌子,也算是用心打扮了。
在镜子前来回照了一圈。
满意。
简直帅裂苍穹。
比赛是在晚上八点十分,七点半就可以入场了,为了方便转播,所以比赛定在了黄金时间播放。
气质贵雅,着装讲究,英俊帅气的男人坐在临街的餐厅里,线条深刻的侧颜尤其的引人注意,来来往往的年轻女性都会多看上两眼。只是等温煜站起身,那不过一米七六的身高,瞬间被适龄女性判断为二等残废,满心惋惜地转头离去。
温煜不想搭理这些北方女孩,太实际了,也太高个儿了,一米七六在南方也不算矮了好不好,配一米六五的软妹子正合适,怎么到了北方,就成了滞销货了?
赶到赛场,正好七点半,排着队进了场,对着座位一看,哎呦,黄金家属席。
左边,一对中年男女低声交谈:“你抖什么抖啊?”
“我紧张,今天是小树的决赛,你不紧张,你抽那么多烟干什么?”
“别抖了,抖得我心烦,来抓着我手,用劲儿掐我,就好了。”
“嗯,疼了吱声啊。”
右边,一个妈妈手里捏着个红色的横幅,打开又看了一眼,上面写着,“黄跃强加油!”
后面,一个妈妈抱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说:“一会给你哥哥加油,大点声,你哥哥在比赛,拿第一,棒棒的!”
前面,人暂时还没来。
温煜左看看,又看看,突然觉得屁股下面的凳子有点扎。
都是家属在看比赛,自己算怎么回事啊?
“小伙子,你是谁的家长啊?”手里捏着横幅的大妈问温煜。
“额……”温煜摸了下鼻子,“顾帅。”
大妈脸上的笑淡了,“哦”了一声就不知声了。
左边的夫妻俩好奇地看过来:“顾帅啊,和我们家杨树是一个队,成绩可好了,你是他哥哥?”
“呃,是朋友。”
“哦,你是干什么的啊?”
“记者。”
“哦,多大了?”
“三十三岁……”温煜好奇着突如其来的热情和话题。也对,都是国家队队员的“家属”,询问一些私事,更显得热情。就是……有点儿坐不住。
八点左右,赛场里的气氛就有些紧张了,观众席上坐着满满的人,摄像机都开了机,各大电视台的记者都在摄像机前面说着话。
赛场里响着歌,但是说话的声音却低了很多。
左边的夫妻俩又开始紧张了,妻子说道:“要比赛了,得拿到成绩啊,不然这些年就白辛苦了。”
“能参加比赛就很好了。”
“你瞎说什么呢?那么辛苦练到现在,一个参与奖就够了,亏不亏啊?”
“比赛结果谁能预料?”
“那也要努力,得争取拿第一。”
“就是你一直这么想,才给他那么大的压力。”
“运动员的价值,不是成绩,还能是什么?要像你一样做什么都给自己找借口退缩,他打一开始就不应该来搞运动,也不用吃那么多的苦。”
“你这人,不和你说了。”
“哼。”
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但是温煜留意到,他们紧紧抓在一起的手却没有松开。
温煜还是第一次吃狗粮吃的不难受,甚至忍不住的羡慕,等自己老了以后,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个可爱的女人,一边抱怨自己的不对,却一边紧紧地抓着自己不松手。
八点零五分,场内的音乐声小了,主持人的声音传遍全场。
“各位观众朋友,大家晚上好,这里是亚洲滑冰锦标赛的现场,我是主持人张彪。”
“我是赵虎。由我们为您今天比赛的解说。”
“短道速滑是滑冰比赛的一个分类,讲求体力和技术性,我国在这个项目上一直有较好的成绩。三三曾经在短道速滑比赛上,拿到过六十多枚金牌,如今虽然退役,却也书写一代黄金传奇。还有田东、黄峰、斐其等等,都是国际著名的短道速滑选手。”
“不过可惜,近两年,我国在短道速滑上并没有太过突出的选手,这一次的亚锦赛,希望可以看见新的未来。”
“我在半决赛的时候,曾经和国家短道速滑队的总教练唐旭聊过,他说前两年正是我国短道速滑选手青黄不接的时候,不过经过两年的训练,新的一批队员已经完全成长了起来,这次的亚锦赛将会是他们在国际赛场上打响的第一枪。”
“对,短道速滑选手的黄金年龄在二十四岁到三十岁左右,只要体力保持在巅峰,可以在这项更注重技术的比赛中,获得优秀的名次。也就是说,这批队员的年龄都普遍偏低了。”
“是的,都在二十五岁左右,每一个的成绩都非常出色,具有世界前列的水准。”
“比赛就要开始了,运动员进场了。”
“男子五百米短道速滑。决赛选手一共有五个人,他们已经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正在做着赛前的热身准备。”
温煜一听,五百米,不是顾帅的项目吗?
狐狸眼睛睁大,仔细地看了过去。
一群穿着短道速滑衣的选手已经进了场,缓缓地滑到了出发点的位置上,全副武装的,一时间竟然也分不清楚谁是谁。
广播里还在说。
“站在最内圈的是我国年轻的小将,顾帅,他在半决赛获得了第一名的成绩,也为他争取到了内圈的位置。”
温煜一听,嘴角自觉地勾起来。
半决赛第一名呢?这小子,不错啊。
顾帅就站在内圈,用左脚的冰刀在冰面上凿了两下,找到了出发点。另外一只脚自然地贴在左脚后方,身体笔挺地站着,头上帽子的数字“7”很是醒目,让温煜想起,上次看顾帅资格赛的时候,好像也是戴着这个数字。
“站在他旁边的是黄跃强,虽然只有二十二岁,可是成绩不俗,仅次于顾帅晋级决赛。”
温煜回过神来,就看见隔壁的大妈已经将横幅高高举起来了,上面红底白字地印着“黄跃强加油!”
难怪说着说着就哼自己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场内的解说还在继续:“第三位是思密达国的朴天军,他曾经参加过上一届的冬奥会,获得了第三名的成绩,他在预赛获得第一名,可惜半决赛表现并不理想,如今决赛,不知道状态是否已经调整,他是顾帅获得冠军的有力竞争者。”
“第四名是日本选手……”
“第五名是中国香港……”
随着报幕结束,赛场里已经渐渐安静下来了,主裁判手里拿着发令枪站在了出发点上,做好了准备。
温煜缓缓放松身体,将后背靠上座椅,双腿交叠,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悠闲的姿态,就像在等待一场音乐剧的开幕。
“各就各位!”
五名选手的身体都弯曲了下来,手臂扬起。顾帅修长的身体绷得尤其的紧,他抬着头,双眼直视前方,像是上了膛的抢,准心瞄准着终点,有种锐不可当的凌厉。
“砰!”
枪响了。
选手们同时冲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