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候机厅,时隔了快两个月,温煜才正式对顾帅道谢。
这件事他一直放不下,关键他和顾帅不算熟,要是周彦晖那马屁精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可那时候他总共就和顾帅见过四次面,人家凭什么帮你收拾秽物,还给换洗衣服啊。要说顾帅天生爱照顾人,谁信啊?当时顾帅正巧打电话过来,赶上了,人就热情照顾了一回,可自己不能当成理所当然,这份人情必须得还。
这也是他突然冲动地邀请顾帅去旅行的最主要原因。
顾帅摆着手笑:“主要你醉的太死了,那个司机又把你丢在路边就走,寒冬腊月的,看见了能不出手吗?总不能下半辈子背条人命活着吧。”
“严重了。”说得有点渗人,虽然知道这个理,但是莫名的有种自己欠了顾帅一条命的感觉。
“那行,朋友间别说这些,遇见了照顾一下是应该的,你太客气,我反倒不好意思。”
温煜笑着也不再提这件事了,只是心里一直翻来覆去地折腾“朋友”那两个字。只觉得顾帅对朋友的定义真浅啊,不过才见了四次面,就是可以费心费力照顾的朋友了吗?
在候机厅里聊了很久,等上了飞机,两个人倒是没怎么说话了。
顾帅戴着耳机看电影,很随意的姿态,腿敞着,背靠着椅背,看着看着,就歪到了温煜这边,温煜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量,扭头一看,顾帅已经睡着了。
机窗外的光亮落在顾帅的脸上,白色细腻的绒毛分毫毕现,柔软的甚至细腻,很难想象那个在赛场上锐不可当的男人,如今竟然这样温顺地在自己身边入睡。
手指有点痒,似乎想要摸一摸。
温煜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了播放着电影的屏幕上。
……
平市是个山区,三线小城市,交通很不便利,快递进出,最快也需要三天,敢在网上买鲜果,就得做好买到烂水果的准备。
平市就够落后的了,刘村就更加偏僻,偏到了大山深处。
正丰在三十五年前,从这座大山里走出来,用他朴素嘹亮的歌声,征服了全国人民的耳朵。
他有天赋,运气也好,正好碰见了歌手的黄金期,狠狠地红了一把,奠定了自己在歌坛“歌神”的身份。
那时候他有钱有名,衣锦还乡,给家乡修了路,甚至也因为他的名字,为家乡的发展建设引来了不小的资金。一点点的变化引起了连锁的反应,据说当年刘村可是平市最穷的村庄,穷到孩子没书读,病人没医生看,进城走的全是泥巴土路,很多人一辈子都只知道守着家里的三亩地。
后来。
资本开始冲击娱乐业,所谓的人气被炒作成了明确的数据,像温煜这样的人应运而生,于是娱乐业就更乱了。正丰的歌唱事业就是搁浅,好些年没听见他的消息,只在江湖上留下“歌神”的传说。也就是去年,真人选秀类的节目突然开始爆火,老艺术家被重新请出来当导师,正丰这才重新回归大众的视野,老了很多。
正丰今年都五十一岁了,与夫人段媛伉俪情深,育有一女,如今已经读了大学。对于正丰有私生女这件事,温煜是不大信的。
会来,大抵是认为空穴来风,况且丘导拿出来的消息都多少有些价值,他总是要来看看。
计程车从机场出发,穿过了发展的实在是乏善可陈的市区,最后拐进了乡村的岔路。随着道路的深入,展现在眼前的便是一片绿水青山,远处的山峦叠嶂,好似美女弯弯的黛眉,峥嵘中,透出一股俏劲儿。
“这地方真漂亮,空气新鲜。”顾帅摇下车窗,任由狂风扑面,眯着眼,感慨地赞叹。
“确实不错,不然也不会叫上你。”温煜笑道。帝都没有高山,黑市也是一马平川,虽然他也是同样出身山区,但顾帅肯定很少接触这样的环境。
“嗯,超级好看。”顾帅趴在车窗边上,看着自己,风吹着他的睫毛,瑟瑟地抖着,黑色的眸子有种莫名的濡湿,似有光彩。
“想去哪玩儿?”温煜问。
“煜哥安排。”顾帅眨了眨眼睛,光彩消失。
“那我就安排了?去泡温泉吧,顺路。”本来只是工作,叫上了顾帅,自然要费心安排,好在平市还有些旅游资源,从这往里面去,就有温泉。
“好,等你忙完我们就去。”
“不用耽搁很久,快的话十分钟就结束。”
计程车风驰电擎,最后停在了一个山脚处,温煜从车窗探头出去,就看见一扇气派巍峨的大门,颇具豪门风格。
早就听说,正丰发达后,为他父母买了很大的一块地,温煜一开始没概念,现在站在这儿看,嘿!真是好大一块地!
几乎一座山,在山脚下就围了围墙,黑漆的大门紧紧地锁着,一条银色的水泥路蜿蜒着直通山顶。大门口还坐着一个看门的老大爷,很舒服的摇椅摆着,阳光洒落,脚边上放着个黑色的收音机,这边听着,那边摇着。车停在门口,他抬头看了两个人一眼,又躺下去,继续惬意。
三线城市,村里的地,即便不贵,也要不少钱。
温煜眯着眼睛仰头去看,山上树木茂盛,郁郁葱葱的,连房檐都看不见,更别提见里面的人了。
怎么进去?
毕竟只是个明星的老家,安保系统应该很一般,要不等天黑了,进去探探?
温煜琢磨着自己的十八般武艺,觉得摸进这个山庄的难度不算大。
“你们在门口看看就行,这里不让进的。”计程车司机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这很正常,私人领域,领地意识,换他有这样气派的一座山,他也不让人进。
“不过大门口可以拍照留影。”
神经病啊,拍什么大门?就算正丰站他面前,他还不乐意合照呢,如今跑来拍他老家的大门,吃多了吗?
“煜哥,给我拍一张。”
说话间,顾帅都已经下了车,将打开了照相功能的手机双手递到了温煜前面,往后一站,盈盈地笑着,比了个剪刀手。
温煜:“……”
看门的大爷肯定不让进去,保安亭旁边还趴着一只黑亮精神的大黑背,目光炯炯的盯着两个人,偶尔嘴巴咧一下,露出狰狞的笑容。
才发现有狗的温煜不想夜探豪宅了,他怕狗。
顾帅拍完照,弯着腰,靠近窗户,低声问温煜:“煜哥,你要查什么,是这里吗?”
温煜盯着那只大黑背,想说找机会,就见大黑背耳朵突然立起来,转头就要朝山上冲去,铁链子拴住了它的脖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顾帅听见声音也转头看去,大黑背的尾巴摇得欢实,从喉咙里发出撒娇般哼唧的声音。
从山上,下来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
小女孩年纪不大,也就十岁左右,一路快走,步伐轻快,胸口的红领巾鲜红醒目,飞扬着。
“卫爷爷,下午好。”小女孩来到门边,俏生生地打招呼。
“你好你好,乖,路上小心一点,别走到马路中间,注意车。”
“嗯呐。”
小女孩摸了摸黑背的大脑袋,从保安亭走了出来,阳光落在她的身上,笑容灿烂。
这小女孩……
温煜手落在车门上,轻轻地叩开了车门,但是车门只开了一条缝,又被他关上了。
“顾帅走了。”温煜说。
顾帅还在看那个女孩子,目光中有着一丝同情,他回过头来,“嗯”了一声。
“走了?不查了?”
“不查了。”
“为什么?”
计程车缓缓的滑动,从女孩身边开过,温煜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从脸到脚,稚嫩的脸庞和轻快的步伐,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小学生。
视线直到女孩的左手戛然而止。
手没了,从手腕处,整齐斩断,就像一根□□子似的,随意的在腿边摇晃。
“煜哥?”
温煜收回了目光,计程车的油门踩到了低,越开越快,将小女孩远远甩在了身后。
“因为有狗啊。”
“啊?”
温煜眯着狐狸眼笑,倒没什么惋惜的。
就当还人情,请顾帅出来玩两天吧。
顾帅回头又看了一眼,忍不住地说:“那么小,手就没了,真可怜。”
温煜没说话,计程车司机倒是接的快:“如今人才不可怜,被正丰父母收养了,日子过得比我们舒服。”
“师傅,您知道啊,说来听听。”顾帅眉宇间的郁色散去,好奇了起来。
计程车司机打开了话匣子,从那姑娘原本爹不疼娘不爱的出生开始讲,亚洲短道速滑冠军听得津津有味,果然八卦这种事情,不分男女老少,人人都爱。
“煜哥,歌神人真不错。”听到一半,顾帅忍不住地赞叹。
“嗯。”温煜笑开眉眼,“老一辈的艺人,我们都不叫他们明星,老艺人重作品更重人品,那时候的娱乐圈也不叫娱乐圈,叫做文艺圈。论风气,论做人,和现在天差地别。”
计程车司机也是颇有些感慨地说:“现在的明星,看不懂,怎么火起来的,作品都没有,就红了。正丰唱了多少歌啊,三百一十八首歌,我从小听到大,歌好人更好。”
是啊。
现在的明星。
只要颜正会炒作就够了。
先红再上节目,就是这么个套路。
温煜手里捏着大把的流量,他不过就是一个娱记,只要想,凭借炒作,将个新人捧成个四五线的也就是时间问题。
车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山区的风景在风驰电擎间,一一展现在眼前。视野可及的大山层层叠叠,波澜起伏的好似一篇巨大的画卷,浓墨重彩的震撼中,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灵气。在远离大城市的地方,有时候努力活着的人也需要呼吸一点这样的空气。
路边的建筑物还维持着最多三层楼的乡村建筑风格,没有完美的规划,全凭屋主人自己的喜好,却也多了几分自然。大中午的阳光正烈,偶尔在路边可以看见背着书包等校车的学生。一个老大爷背着个大背筐,头戴草帽走在路边上,嘴里咬着一支烟,慢悠悠地走,听见车声转头看过来,温煜的目光与老人对上,莫名的就撞进了一片深邃静谧满是岁月痕迹的空间。
一条岔路在前方分开,温煜眯着眼睛,目光被前方的路牌吸引,白色的牌子上用蓝色的大字写着——正丰小学。
“师傅,这个正丰小学是歌神捐的吗?”温煜忍不住地打听。
“是啊。当年这县城可穷了,正丰出名后就回老家投资建设,现在这地方都成我们平市的旅游大县了。”计程车司机挺年轻,也就是二十三四岁,和顾帅差不多大,虽然没顾帅看着精神,说话间却也有一种抹不去的骄傲,“盖希望小学,修路,还联系了帝都的大老板来这里投资开了温泉山庄。现在这县城的人可富了,比市里人还有钱。”
温煜琢磨着当地人的心态,一时间也没回话,顾帅估计觉得这话不接不礼貌,便说了一句:“真是花了不老少的钱。”
“不少,如果不是正丰,我可能还是大字不识的文盲,在山里种土豆呢。”
“你也是县城的?”
“对啊,就是这么巧了,送了你们我还可以回家吃午饭。”
“有车了,也有房吧?生活真的好了。”
“还有老婆孩子呢。”说着,计程车司机就抿着嘴笑,用后视镜观察两个人,眼睛里闪着光,神采有点像顾帅。年轻人,活得短,总有些纯真是从未被污染过的。
打开了话匣子的计程车司机,这一路为顾帅和温煜科普了刘县的发展史。
大约就是原先刘县可穷了,农民都种地,一条山路十八弯,孩子要上学得踩着泥巴地钻树林,一去一回得三个多小时。后来正丰出名了,就回老家捐款盖希望小学,还修路,掏的大钱,做得实事,所以就算正丰的老家建在山上,也没人嫉妒。更何况,这些年正丰一直没停下做善事,低调的,还从没让媒体宣传过,人格可谓高尚。
这样一听,正丰自从复出,不断上节目捞钱的行为,也就没那么面目可憎。
到了温泉山庄的门口,温煜突然问了一句:“这山庄是正丰开的吗?”
“不是吧,一个帝都的老板开的,五年前就没做了,转给了政府,现在属于政府外包的项目。”
一句话,斩断了温煜跃跃欲试的负能量,突然觉得好没劲。正能量太多,他觉得他要窒息了。
与温煜不同,顾帅好像吃了十全大补丸,情绪很亢奋,笑容尤其灿烂:“对了,希望小学还接受捐款吗?我能捐吗?需要什么手续?”
计程车司机一听,笑得都看不见眼睛:“接受的接受的,我是正丰希望小学的志愿者,你看,这是我的铭牌,我们接受图书捐赠,孩子们需要更多的图书。”
“这么巧啊。”
“您也是好人,没想到会拉到两位,这车钱我不收了,明天我带你们去学校。”
“好啊,就麻烦你了。”
蔫叽叽的温煜独自下了车,视线移开,手搭凉棚眺目看去,温泉山庄的装修比他想得破旧,但是好在清幽,绿化做得很不错,满眼的绿。
志愿者留下了顾帅的联系方式,开心地走了,温煜转头过来,笑得尤其感叹:“我都没想到,还是你想得多啊。”
顾帅摸着脖子,笑得腼腆:“一些图书,也不贵,孩子们有新书看,会开心的。”
“可以想象那个画面,等你拿了世界冠军,这些图书给孩子们的不止知识,还有力争上游的精神。”温煜捡着好听的话说,简直舌灿莲花。
温泉山庄的设施有些老旧,竟然还有一个标准的游泳池,奢侈地灌满了温泉水,今天不是节假日,泳池里的客人不多。
前台领着他们去了房间,标准的标间,乏善可陈。但是消费极其便宜,包三餐温泉随便泡,一个人一天也不过六十八块钱,温煜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养老。
两个人都不是讲究的,温煜为了守一个新闻,试过吃住五天都在车上,换衣服洗澡什么的就别提了。顾帅本性善良,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开口,总之就这么住下了。
“先泡?”温煜跃跃欲试。
“嗯。”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