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少云转身而去,下楼。
他忽然就走,毛丰源不由自主地跟他下楼,唐奥运本想拒抗,但在这确无容他的地方,他也随柴少云而去。
柴少云就是有这种带动别人的力量。
虽然他自己像已被病魔缠迫得几乎尽失了力量。
生命的力量。
柴少云下楼,田飞一动也不动。
隔了半晌,他发现楼下的“帽子军”一一散去。
又等了一会儿,远处的人也静悄悄地离去。
田飞安详得就像是一个正在欣赏雨景要成诗篇的秀才。
直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田飞这才开口说话:“奇怪。”
他说了两个字,不过却不是喃喃自语。
他似乎在跟人说话。
可是,这酒楼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在跟谁说话?
他说了奇怪二字,忽有人也说了一句:“你奇怪什么?”
一人自楼下走了上来。
这人穿着灰色的西装,一只左手拢在口袋里,走下来的时候,田飞忽然感觉到这真是雨天,真是个阴暗的雨天,真的是阴郁迫人的雨天!
这场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
雨季过后,就要下雪了。
下雪的时候,不知道要多久才见到阳光?
这些只在他心里转上一转,嘴里却道:“老大!你来了多久?”
那老者笑道:“刚到,阿飞,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田飞笑笑,摇了摇头。
郭山龙凭栏远眺,很耐心地听田飞叙说完刚才的一幕。
他年纪大了,知道一切成功,都得经过忍耐。他年轻的时候比谁都火爆,因此闯出了天下,不过,天下是可以凭冲劲闯出来的,可是要保天下,却不能凭冲劲。
而是要靠忍耐。
所以他比谁都能忍耐。
每当要用人的时候,他更能忍耐。尤其当用的是人才,更需要耐心等待。
他知道很多事都急不来,而有些事更是欲速则不达的,所以他像一个猎人、一位渔夫一般,布下陷阱撒了网,便退在一旁养精蓄锐,静心等待。
忍耐有许多好处,至少可以看清局势、调整步伐、充实自己、转弱为强。一个人不能忍耐,便不能成大事,只能成小功小业。
而今“振新堂”当然不是小小功业。
他特别能忍田飞
因为田飞是人才中的人才。
田飞有两大长处,他的长处在上海滩里是第一的,绝对没有人强得过他。
田飞的那与常人思维不一样的头脑和田飞那看人的一双眼睛。
他今天苦心积虑、费心策划这一场对峙,便是为了田飞和柴少云的这一场会面,而这一场会面,便是为了一场谈判,这场谈判的结果不重要,田飞眼里看出的结论才更重要。这就是思维力和观察力,如果善于运用,一个人的思维力与观察力绝对比财富还值钱。
柴少云走后,田飞只说了两个字:“奇怪。”
为什么“奇怪”?
什么事“奇怪”?
郭山龙并不太急,他知道田飞一定会向他说出来。无论任何人像田飞说话那么有分量、判断那么精确,他都有权卖个关子,高兴时才开口。
田飞终于发话了:“奇怪,柴少云为什么要这样急?”
郭山龙很小心地问:“你是指他急于跟我们一分高下?”
田飞垂着眼、低着头、看着他那一双洁白的手道:“他原本不必那么急的,局势对他越来越有利。”
郭山龙没有答腔,他在等田飞说下去。
他知道田飞一定会说下去。因为一个人有特殊的看法、精彩的意见,总是希望有人能欣赏、有人能聆听。
郭山龙无疑是一个最用心而又最高级的欣赏者、倾听人。
田飞果然说了下去。
“一个人要这么急就解决一切,一定有他不能等之处,那便是他的苦衷,一个人的苦衷,很可能就是他的弱点。”
他说到这里,停住。郭山龙立刻接下去:“找到他的弱点,就可以找出击败他的方法?”
田飞立刻道:“是。”
郭山龙道:“可是,他的苦衷是什么?”
田飞的脸上出现了一阵子迷惑的神情,“我们不知道。我们只能猜……”
郭山龙试探着道:“他的身体?”
这就是他请田飞跟柴少云照面的主要目的:只有田飞才能看得出柴少云是不是真的有病,病得怎样,是什么病。
柴少云是个不易击倒的人,他几乎没有破绽,他的敌手也找不出他的弱点。
但每个人都有弱点,不过高手都能掩饰自己的弱点,且善于把弱点转化为强处而已。
一个人身手再高,也架不过人多;一个人身体再好,也怕生病。
柴少云生的是什么病?如果别人不能击垮他,病魔能不能把他击溃?
这是郭山龙最想知道的消息。
“他是真病。”田飞庄严地道,因为他知道自己所下的这个判断足以震动整个上海滩,“当年他肺部受了那么重的伤,能拖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