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么强烈的怀念毛丰源,以致他在那一刻以一种激情的语调告诉柴宏柱:“其实,我这次来上海,为的是能找到毛丰源。如果方树铮真的为了日本人能顺利拉拢段祺瑞的皖系军阀,那么我也不介意出手杀了他!”
“我已隐居这么多年了,活到一百岁死还是死,不如做点痛痛快快轰轰烈烈的事才爽爽落落高高兴兴的死。”
“大好江山,快要给那些军阀、洋人吸乾吸尽、销亡殆尽了,不过,中国气局,根基尚在,不是举手便可斩杀的。要大好河山不变色,五陵豪杰尽欢颜,首先得要诛杀方树铮”
杀方树铮已经是有心有志人物的一大目标。”
“也是最好玩和最有意思的一个游戏。”
“杀死方树铮。”“杀方树铮。”
这是他们共同格守的信诺。
也是奋不顾身的目标。
上官云,有一张镀了一层金似的脸。
所以平常时他很少露脸。
他在镜子前观察自己的气色:他看到杀气。
一缕灰气自眉梢升起:破坏来自他的兄弟朋友。
他冷笑,心暗忖:一向如是。
他的兄弟,朋友,只得看他的前程,从不对他提擢援助。
他发现自己的气色如此,就知道不日内就有杀伐。
也到了决一生死的时候了。
于是上官云就发出了讯号。
毛祖强也是在路上。他们一路上都乔装打扮,分批往公共租界推进,行动非常谨填小心:他们在虹桥附近集合,正要拟定下一趟行动,但这时候,他就感觉得出来,一,上官云已经出动了。二,他们已在对敌状态。三,战斗很快就会展开。
他不觉有点愁眉不展起来,他身边至少有四个人发现了这一点。
“甚么事?”
“恐怕上官云已快发现我们的行踪了。”
“这么快!”
“四弟有的是这个本领。”
“我们本来就是来对付他的,他发现了只是提早对决,怕甚么?”
“不。我们下手的对象仍是方树铮,他们越早发现,便会把战场往前推,我们越是无法接近公共租界,对我们的目标则愈难入手。”“那我们该怎么办?前进?还是后退?”
“有时侯,后退不一定便是吃亏:前进也有可能是送死。你知道公共租界是在什么方向。”
“东方。”
“我们先向西行。”
“那不是愈走愈远了吗?”
毛祖强笑了。“有时候,你为了确实能抵达东方,所以才应该往西走一阵子。”
“那岂不是离目标愈远了?”
“不。除非是已杀入目的地,接近目标,否则的话,离目标一千里和离五百里,效果完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无法下手。当不能奋进时,勇退就成了一种转进,敌人要追击你,就要远离大本营;若按兵不动,我们则可缓一口气换一种方式又再偷袭过去。”
“我明白了,”王庚道,“那我们转移的路向宜隐,但又要走露一点风声,让敌方知道。”
王二牛却教训他道。“什么?我们是故意引他们出来呀,万一他们不知道,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柴少文笑了。笑哈哈,不作声。大掌柜比王二牛还大块头,但心细如发:“别人或许不知,但上官云这样子的对手,却一定能觉察到。若走得太张扬,他因而不信。知己知敌,百战百胜。”
毛祖强笑道:“我还得在上海里找一些人来扰乱他的心神,搅一搅局,”
这回又是王庚发问:“谁?”
“‘伟华二党’的人,”毛祖强道:“他们曾欠丰源一点情,加上血燕子生前在生死关头上帮过他们,而且他们人多势众,在市肆民间影响力可谓树大根深,正好执行这种搅局的任务。”
王庚仍是问:“就算为了报恩,‘伟华二党”的首脑胡一伟和李立华,就敢为此开罪方树铮吗?”
毛祖强道:“方树铮曾命唐奥运、毕恭、毕敬等人血冼李立华的寿宴,他本来是意欲嫁祸给南京国民政府,但却给高大壮、血燕子、毛丰源等揭破了他们的面具,现在,上海滩里一干江湖豪杰,谁都知道方树铮和唐奥运是断容不下他们的,他们也都不甘受戮,正待奋起一击。”
王庚问:“我们怎样才能通知伟华二党配合行动?”
毛祖强微笑向陈妖精注目:“我们有这一行的高手在。”
“兔爷”是江湖上对梁上君子的统称。
“兔爷”之间;一向都有极为严密的传讯方式。
陈妖精是“兔爷”中的龙头。
他当然也擅於传信。
王二牛见王庚转去跟陈妖精传讯去,便没好气笑道:“王庚这笨瓜蛋老是问个不停,大家都懂的事,只有他不懂,真笨。”
柴少文道:“对,他确实最笨!”
这时,王庚见陈妖精找了间米行,把一张纸条卷成蒜头模样,夹入米粒堆里,不一会就有人升去,王庚叹道:“民以食为天,无处不卖米,乡镇必有米行,凡舟、关、市、镇、乡、街、桥、井、店都代为传讯,不致传递有误。”
陈妖精只“哼”了一声,不理他。
王庚讨了个没趣,回到毛祖强身边,方可飞见看有趣,自己掏出一块大洋,又叫王二牛掏出一枚铜钱,问他:“我们来玩一个把戏可好?”王庚睁大了熊猫眼间:“什么玩意?”
方可飞兴致勃勃的道:“这儿有一枚大洋和一枚铜角子,要是给你,你选那样?”王庚呆呆的道:“给我?”
王二牛更加热衷:“对,给你,给你,哪份你喜欢,你就拿去。”
王庚钝钝的道:“真的?”
王二牛、方可飞都一叠声说:“当然是真的。”
柴少文彷佛看得津津有味,同大家笑说:“看哪,傻子又来表演白痴脑袋了。”何小婉啐道:“怎么这样捉弄老实人:人家可没意看你们。”王二牛道:“咱们只是给钱他取,又不是欺负弱小。”
陆小曼诧道:“真有那么呆的人吗。”柴少文却只笑呵呵的,不作声,却见众人一阵爆笑,王庚果然选了铜角子,心满意足的走开去了。
大家见王庚果真笨到这样子,都笑得直打跌。
柴少文却不笑了,只说:“聪明,聪明。”
众人不解其意,“你说谁聪明?”“当然是王庚了。”
“他?他也算聪明?难道你活昏了头,也跟他一般脑袋不成?”
柴少文笑道:“要是他拿大的那份,那有那么多呆子拿钱出来给他选?他看来吃亏,其实是发了不少财。”
王二牛、方可飞等全呆住了。
只陈妖精不层的冷笑了一声,喃喃地道:“他可精似鬼呢,跟他同行一道,等着待欺受骗吧。”
未几,在上海,听说至少有三十一路江湖志士,要谋刺方树铮。
十里洋场,一时为之风声鹤唳。
上官云的人手已聚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