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丰源笑了。
他注意到唐奥运唇边颊下,都长了几粒小疮:想必是他近来心躁意烦吧!
他这样想着这些无关宏旨的小节时,反而不图自辩,且微微笑开了:心里的困惑,也豁然而开:“你骗我。”他微笑说。
唐奥运一听,吃了一惊。
真正地吃了一惊。
他明明已成功地把毛丰源触怒了,没想到,才那么片刻间,毛丰源又回复了他一向来的:自在、自得、自然得什么也不在乎、无所谓的自若神态来。
他这才意识到:他面对的不再是一个黄埔江上的小兄弟,而是上海滩江湖里的一方之主:“风雨楼”龙头老大毛丰源!
只要他一个失觉,眼前这个笑嘻嘻、满不在乎也蛮不在乎的人,就会随时取而代之,坐上了他现在的位子,统管“兄弟盟”!
这刹那间,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知道他自己为何不喜欢李逵了。他明白自己因何要找借口除掉李逵了!
因为李逵有点像他!
他!
毛丰源!
至少,那笑容很有点相似,同是那么不打紧,那么无所谓,那样的无可无不可!
他恨他!
因为他恐惧!
他怕有日毛丰源会取代他!
他自己志大才高,而今也算权重位高,但他始终不开心、不快乐,多疑也多欲,他不像毛丰源:那家伙虽然流亡千里、流浪天涯,但始终有人缘、有机遇、快活、自在:心怀坦荡!
所以他永远有笑容。
笑得开怀。
而他并不认为世间有什么可笑,人生里有什么可恋的。
因此他羡慕毛丰源!
而且妒恨他!
他要毁了他。
至少,毁灭掉这张可恶的笑脸!
他妒忌毛丰源的“成就”……虽然其实他自己的成就可能早已比对方更大!
他要让这张爱笑的脸再也笑不出来。
他做不到毛丰源所做到的,他决不能容忍这样一个人逍遥自在、无欲无求地活着,来反证出他与生俱来的性情中:充满了自私自利、自大自我的缺陷!
他上要消灭柴少云,但他只消失了,似乎还没有死,下要压杀毛丰源,趁他在上海滩里的羽翼尚未丰足,今晚就是决一死战之期!
唐奥运心里决意,口里却问:“我骗你?我只须杀你,不必骗你!”
毛丰源道:“你不会杀柴依琳的。”
“我不杀她?”唐奥运故作讶异,“她有宝不成?”
毛丰源:“你要杀,早在我刚回上海滩时已然杀了。你杀不下的。所谓万里一条铁。你的性情平日行事,已自见机窍。你和她何仇何怨?你又为何事杀柴依琳?我不信。”
唐奥运愣了一愣:当时,毛丰源刚刚回到上海滩,并与一帮兄弟创立“风雨楼”,柴依琳就力挺毛丰源,他大可一指杀之,但他因不欲与柴老先生及国民党的人为敌,还是因为什么一闪而过的心情和理由,竟然并没杀得下手,因此放过了柴依琳。
就在这时,毛丰源已遥遥听到一个清越的呼唤:“毛蠢源、大白痴,你们在干什么?”
毛丰源听得心头一热,几乎跪倒,感谢上苍:是真的。
是柴依琳,柴依琳并没有死,唐奥运没有杀柴依琳。这一瞬间,他几乎已完全原谅了唐奥运,他竟张开双臂,要欢呼拥抱对方:只要他也没杀害柴大哥,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呢?
毛丰源这个人就是这样子,但唐奥运不是。
他看得出在这一瞬间,毛丰源的精、气、神,都已松弛下来。
这应该是杀毛丰源的最好时机:因为毛丰源是自投罗网。
这是毛丰源自找死路,他闯入“兄弟盟”,就算杀了他,也大可理直气壮,在江湖有足够的理由交代。
跟毛丰源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何小婉等几个,这时候再不杀,必然夜长梦多,噬脐莫及!
跟着柴依琳的呼唤,只听另一个声音也大喊道:“毛丰源,唐奥运已杀了王庚,还要对柴依琳不利,你要小心!”
毛丰源听了一震:那是陈妖精惶急的语音。
什么?王庚死了?
心里惊疑之间,唐奥运立即便出手。
他一出手就是“龙虎爪”惊天地而泣鬼神!
他要杀毛丰源。
毛丰源却不想杀唐奥运。
唐奥运要攻其不备。
毛丰源在唐奥运出击前的刹那已完成了防备。
是防备,而不是反击。
毛丰源双臂仍然大开。
唐奥运要攻。
他脸色煞白。
左手五指狂抖不已,右手却夹在左腋下,动作灵活,但左膊委地,宛似半身不遂。
他的右指只要从左胁抽出,一旦弹动,那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兵器、最无法招架的利器、最难以抵挡的武器!
然而毛丰源的刀和剑,仍在腰间。
他中门洞开。
唐奥运身形宛若飘风卷雨,侧进疾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