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冲来到一个卧室,道:“你过来看!”
空空荡荡的卧室内,横七竖八的散落着百十张百元大钞,显然是在搬运时脱把,又来不及收拾,看来走得十分匆忙。
李宜书皱了皱眉,“他们肯定走不远,先去调下监控。”又打电话给指挥中心,要求在市各个道路设立关卡,对所有过往车辆,尤其是大型车辆进行检查。
小区物业显示,十分钟前,一辆印有“幸福搬家”标识的厢货西门行驶出去,向北转弯,车牌号是华AXXX,李宜书将情况通报给指挥台,“各单位注意,请注意拦截一辆华AXXX的载货汽车。”
这时,小汪等人赶了过来,跟李宜书汇合。
李宜书今夜参加聚会,又是经侦科,一般不会配枪,但今天晚上出任务,小汪身上带了枪支,于是将他枪支及步话机抢了过来,也顾不上违反了枪支管理条例,对王冲道,“帮我当回司机好嘛?”
王冲道:“愿听差遣!”
王冲一脚油门,向城北方向加速而去。
步话机中传来消息,“李队,天眼系统显示,八分钟前,嫌犯车辆下了绕城高速,在柳庄Y字路口进入S312省道后,便没有了消息。”
王冲听闻,加大马力,向柳庄方向走去。
李宜书从中控台调出了道行,发现S312柳庄路段道路错综复杂,连接着国道、高速、县道、还有一些无名道路,其中很多地方天眼系统还没有铺设到位,给追踪工作带来了极大不便。可见,对方的逃跑路线也是精心设计过的。
走到Y字口,李宜书看了一眼周边地图,道:“靠左去追。”
王冲不解,李宜书道:“右边是高速和国道,遍地都是摄像头,他肯定不会冒险,换作是我,我也会选择走乡间小路,趁夜开出东华市,到时候一换车,便逍遥法外了。”
王冲说这方面我不如你,你说怎么开就怎么开。左转进入县道,已是深夜,王冲给马晓筱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现在与李宜书在抓嫌犯,让马晓筱先睡,马晓筱有些不高兴,但好在她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便没有纠缠。
东华市虽然沿海,交通发达,但是各县的经济情况各不相同,这条县道崎岖不平,快赶上了自己老家那边了,沃尔沃稳定性虽好,但底盘太低,时不时磕磕碰碰,弄得很是难受。县道夜路,本来就车少,行了十公里,始终没见到车影。
“赵友良不会从哪个小道跑路吧?”王冲问。
李宜书摇头道,“不会的,他那个厢货装了将近三吨的钱,如果走小路,一不小心陷进去,那岂不等死,再往前追一追!”
路过一个加油站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加油站超市出来,手中拎着几盒方便面火腿之类,边走边打电话,加油站工作人员还出口训斥他不要打电话,他甩出一把钱后,那人也就闭嘴了。给厢货加满油后,便发动了货车。
此人正是赵友良。
王冲正要喊,李宜书连忙阻止,“不要声张,悄悄跟在后面。”说罢,她通过步话机向指挥台通报了位置。
王冲远远吊在后面,这种小路,货车速度也就七八十公里,王冲跟在后面,却不超车,很快引起了赵友良注意,他一脚油门,瞬间提速到了一百。王冲见状,也跟着提速。
赵友良更加肯定这辆车是故意跟在后面的,旋即发疯似的加速起来,在一处乡间小路上,他忽然掉头,转了进去。
“被发现了!”
王冲也不含糊,紧紧跟了上去,李宜书道,“贴近他,逼他停车。”王冲猛然加速,试图上前别小货车,李宜书喊道:“赵友良,停车!”
赵友良见李宜书身穿警服,哪里肯听,猛打方向盘向王冲撞去,砰的一下,王冲车头相撞,向旁边弹开了若干,好在汽车质量还算不错,车头仅仅变形,功能没有受到影响。
王冲见状,也顾不得车了,从左边超车过去,方向盘猛打,车头撞上了厢货的侧身,厢货猛然失去了控制,向左侧滑了出去。
乡间小路本来就窄,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石子儿,对汽车阻力较小,王冲这一撞,赵友良的厢货被撞到了旁边的沟渠里,车身侧翻,却也起不来了。
赵友良从汽车中爬了出来,额头满是鲜血。
“赵董事长!”
赵友良眼中露愠怒之色,“你真是个灾星,谁沾惹你,都要倒霉了。”
李宜书道,“赵友良,你深更半夜跑什么?”
赵友良道:“我闲来无事,开车出来溜达不行嘛,与你何干?”
“厢货里面装的是什么?”
“无可奉告。”
李宜书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局子里面交代吧。”
赵友良却也没理会,对两人道:“王冲,还有这位警官,我们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王冲颇有兴致的望着他,“什么交易?”
赵友良指了指厢货,道,“这里面有两亿的现金,只要你放我一马,这车上现金,你的沃尔沃,能拉多少算多少,怎么样?”
王冲道,“不怎么样。”
赵友良道,“王冲,你要想清楚了,这可是两亿啊,你十辈子也赚不到这些钱,只要你点头,我们对半分,如何?”
王冲道,“两亿,两个小目标而已,你真觉得很多嘛?我要收了这些钱,被抓住肯定是死刑,我杀了你,被抓住要是死刑,换作是你,你会选择哪个?”
赵友良脸色一沉,“你想私吞这笔钱?”
王冲微微一笑,“我王冲做人堂堂正正,赚钱也是明明白白,什么钱该赚,什么钱不该拿,我自己心中有一杆秤,你这种钱钱,对不起,我没兴趣!”
李宜书通过步话机道,”各小队,嫌犯已控制,位置已经同步,请速来支援!“
“一队收到!”
“二队收到!”
“三队收到!”
李宜书又向工作组汇报了下情况,对赵友良道,“赵友良,你涉嫌非法集资,我现在正式宣布逮捕你。”
赵友良道,“逮捕我?给国家和百姓追回来这么多钱?你想多了!”赵友良脸色变得极为难堪,情绪也有些激动,他来到车厢后门,李宜书拔枪,“不许动!”
赵友良哈哈一笑,“你开枪啊?”
李宜书瞄准他,她虽然是警察,却也无法随意开枪。
赵友良将车厢门打开,顺手一拧,听得车厢内有哗啦哗啦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一股汽油味,原来他在车厢中备了一桶汽油,如今车身侧翻,他打开门时,顺势将油桶盖拔了下来。
“你们不是想要钱嘛?看,这些就是钱!”
后备箱打开,在月色下,一个一米五见方,一米高的钱垛子,横在了车厢里面,李宜书虽然查过金额比这大的案子,但是这么多现金堆在一起,还是第一次见,连她也由不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王冲以前进过金库,对这些钱早已见怪不怪,但是如今上面浇灌了汽油,赵友良这是想同归于尽的节奏啊。
赵友良道,“既然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不,谁也别想得到这些钱,哈哈!”
他额头青筋暴露,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王冲心道,没想到平日里稳重低调的董事长,竟然因为这些钱,陷入了癫狂之中。李宜书见他要把这些钱点了,心中着急,若真如此,恐怕这几个月来的调查,那就真是白费了,她望向王冲,向他求助。
王冲对赵友良道:“我真不明白,您身居高位,一年薪水也将近三百万了,怎么也算高收入人群了,而且用不了几年,就可以退休,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呢!”
“铤而走险?”赵友良阴声道,“钱这种东西,谁都不会嫌弃多,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做的天衣无缝,如果不是你穷追不舍,就凭这些警察,他们能查到我们头上?”
“错了!”王冲凛然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走到今日,是你自己的报应!”
“报应?”赵友良道,“亏你还是无神论者,到头来竟然还相信这种所谓因果说。真是可笑!”
李宜书见他手中有打火机,生怕赵友良一把火把这些钱烧了,那就算抓到他,也不过多了一个吃牢饭的,并没有什么意义,道:“赵友良,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只要你配合调查,我们会给你一个公正的交待。”
赵友良森然道,“交代?然后去坐牢?成为世人的笑柄?”赵友良转过身,将火机打着火,王冲、李宜书连喊:“不要!”
赵友良道:“与其这样,我宁肯去死,有这些钱陪着我,到了阴曹地府,也能买通阎王小鬼,投个好胎!哈哈!”
赵友良已经近乎疯狂。
李宜书持枪瞄他,却不敢开枪,子弹哪怕打出一点火星,这一车的钱即将化为灰烬。
王冲却却看出赵友良其实并不想死,如果他一心求死,根本没有这么多废话,他在找一个说服自己不死的理由,于是问,“赵董事长,你后悔过嘛?”
“愿赌服输,有什么后悔的?”
“您有家室,还有孩子,听说你马上就要当爷爷了,到了你这个年纪,应该享受天伦之乐了,这把火若放下去,这辈子他们将生活在你的阴影之中,你觉得为了一点钱,值得嘛?”
赵友良有些犹豫了。
李宜书也道:“只要你放下火机,在事情造成灾难性后果之前收手,我们在量刑时会酌情考虑,也许做个十年八年,你就能出来了。”
李宜书是做经侦出身,对付这种突发情况应变能力不够,刚说出这句话,她就后悔了。果然,赵友良闻言,应声道:“十年八年,我这身体,还能活个十年八年嘛?”
王冲劝道,“钱乃身外之物,有什么事情,能比活着跟重要呢?”
赵友良喃喃道,“活着?”
“对,活着!”
赵友良冷笑,“屈辱的活着?”
想到即将面临的牢狱之灾,身居高位的他又如何能够忍受得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当初为了钱,选择了这条路,那只有一条路走到头,哪怕尽头是无尽的黑夜。
远处,警笛声响起。
赵友良回忆起当初下乡当知青食不果腹的日子,回忆起八十年代与齐中原共同奋斗打拼的日子,回忆起自己当信贷员、当联社主任,走到了董事长的位子上,整个人生,如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直到现在,走到了绝路之上。
“也许,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正要将打火机向身后抛了出去,准备与这些钱一起葬身火海。
砰!
李宜书开枪了。
自从赵友良打着了火机,李宜书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当赵友良做出抛火机动作时,李宜书毫不犹豫的开枪了。
手枪击中了赵友良小臂,手中火机向后落去,王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火机落地之前,用手接住,顺势扔在了十米之外。
赵友良默然愣在了原地,旋即十数名警察,将他团团围住。
赵友良被带走了,他虽然中枪,却一声不吭,也不让警员帮他包扎伤口,一脸的冷漠,没有丝毫表情。李宜书向指挥台汇报情况,其他警察开始整理现场,厢货已经翻车,只得从押运公司协调了一辆运钞车,将这些资金押送了回去。
李宜书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王冲也叹道,“金钱,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为什么那么多人前仆后继,飞蛾扑火一般,连命都不肯要了?”
李宜书道:“办过很多经侦的案子,有简单的,也有复杂的,有人为了钱,六亲不认,有人为了钱,妻离子散,有人为了钱,家破人亡,有人为了钱,丧失人格。永远不要低估人性深处的贪婪,以及对金钱追逐的欲望。”
王冲忽然想起柳宗元写过一个寓言故事,叫做《蝜蝂传》,写的是一个喜欢负重登高的小虫儿,每遇到东西,就抓起来放在背上,越爬越高,最后摔死在地上。不由感慨,这世间有那么一些人,贪得无厌,见到钱财就想据为己有,最后却落得了齐中原、赵友良这样的结局,“其名为人,而智则小虫矣。”
王冲回到家时,已经凌晨四点。
马晓筱早已睡熟,嘴角露着一丝笑意,似乎在做一个甜蜜的美梦,王冲忽然生出了一种感觉,有人所爱,有家可回,有食可餐,这样的人生,岂不也是幸福幸福满满?又何必整日里勾心斗角,为了蝇头小利,为一口气斗个你死我活,最后落得个凄惨收场?
第二天上午,有人报警,在城郊的一条臭水沟中,发现了康婉的尸体。康婉颈部动脉被人割断,鲜血留了一地,将周边十多米水染成了一片乌红色。
王冲得知这个消息时,也不由觉得惋惜。虽然他与康婉交往并不深,可是他却见证了这个女子从一个职场女子,一步步走上了毁灭的道路。
记得刚遇到康婉时,她刚毕业没多久,也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女子,一心想着凭借自己的能力,在这个社会上闯出一片天地。可是,在社会上时间久了,对待金钱、财富追求也慢慢产生了变化。这个女子,为了钱而活,为了钱而做梦,最终也为了钱送掉了性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给王冲发了一条“我错了”的信息,一个女子,在花样年龄失去了生命,也真是一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