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十月,已是冬雪初降。
克鲁伦河旁,兀良哈骑兵大败鞑靼先锋,本雅失里被阿鲁台强拉仓皇北逃。
沿途丢弃金银皮毛无数,另有抢劫瓦剌和兀良哈商队得来的盐茶等十大车。
车轮脱落,木箱翻滚在地,箱盖掀开,箱中的茶砖和盐巴多已不见踪影。
本雅失里肉疼得无以复加,阿鲁台却硬是没给他留面子,令人架他上马,马鞭一挥,飞驰向北。
“大汗,东西没了可以再抢,命没了,可就一切全完了!”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阿鲁台就差撕破脸皮,指着本雅失里的鼻子大骂蠢材。
还好本雅失里没蠢到极致,中途转过弯来,老实跟着跑路。
虽说接连败在瓦剌和兀良哈手下,终究主力还在,没伤了根本。找个没人的地方休养生息,来年春季卷土重来,今天丢了多少,统统都要抢回来!
阿鲁台没有本雅失里这么乐观。
他本来的计划是,借败卒掩护,到明朝边境抢一把,成不成都立刻北撤。如果顺利,过冬的粮食就有了。假使不成,也能布下疑阵,让明朝有所顾忌,延缓出兵。
让阿鲁台没有想到的是,马儿哈咱和脱火赤临时变卦,带着队伍自己跑了!如此一来,预期的兵力直接减半,遇上兀良哈主力,只损失两千人就能脱身,当真要谢天谢地。
阿鲁台的心腹避开本雅失里,禀告游骑送回的消息,哈密的忠顺王脱脱正集结军队,有出兵的迹象。
很显然,鞑靼接连败给瓦剌和兀良哈,让脱脱等向明朝朝贡的部落首领动了心思。即使不能从鞑靼身上占到便宜,派兵-骚-扰一下,给明朝卖个好,也能得不少好处。
“太师,如果哈密出兵,要怎么办?”
“脱脱!”
阿鲁台狠狠一甩马鞭,若无明朝帮扶,连王位都坐不稳的东西,竟也来落井下石,真当他阿鲁台是纸糊泥捏的,谁都能来踩一脚?
“继续探查。”阿鲁台阴沉着脸,“派人给马儿哈咱和脱火赤送信,如果本太师兵败被俘,下一个是谁,自己想明白。”
“是!”
心腹离开,阿鲁台转身去找本雅失里。
这个撒马尔罕的前元宗室,就是个脑袋里缺根筋的蠢货,但他已经和这个蠢货绑到一根绳上,想一脚踹开,根本不可能。
阿鲁台十分后悔。
早知今日,何必急着把鬼力赤干掉!
干掉了鬼力赤,怎么就扶持了这样一个货色?
他自己上台也比扶持一个蠢货强。即使和鬼力赤一样名不正言不顺,至少不会走到今天个地步。明朝大军还没过境,自己就成了过街老鼠,快走投无路了。
比起灰心丧气的阿鲁台,兀良哈三卫却是嘴角咧到了耳根,像在过节一样。
斩获的首级不论,光是几大箱的金银,就足够壮汉们架起篝火,宰牛杀羊,好好庆祝一番了。
“这些金银,最好不要动。”
乞列该上前两步,凑到泰宁卫都指挥佥事忽剌班胡身边,压低声音道:“如果是茶砖盐巴就算了,这么多的金银,还是上报天子为好。”
“上报?”忽剌班胡拧起浓眉,神色间带着不满,“敕令上说,此战的缴获可以不必上交。”
“佥事!”乞列该略微提高了声音,“即使敕令这么写,也要上报。这点金银,陛下未必会看在眼里,佥事却要明白,这是难得的机会!”
“机会?”
“泰宁卫对陛下的忠诚!”乞列该加重了嗓音,“佥事不想让陛下另眼相看?”
忽剌班胡眼神微闪,明白了乞列该的意思。
天子明旨兀良哈不必上交战利品,兀良哈三卫却不能真的全划拉到自家帐篷里,连个奏疏都不上。
朱棣肯定不会要兀良哈的东西,但上奏与否,却代表着三卫的“忠诚”和“顺服”,这是态度问题。
“对,你说的对!”
忽剌班胡握拳,用力一捶乞列该的肩膀,“幸亏你提醒!这次回去,我一定和都指挥使说,升你的官职!”
“谢佥事!”
乞列该又道:“此事不能佥事一个人办,最好和朵颜卫福余卫的人商量一下。”
“我知道。”忽剌班胡点头,下令封好箱子,让乞列该带人守在一旁,转身去了朵颜卫的营盘。
能在三卫中掌实权的头目,都不是笨人。
忽剌班胡略做一番解释,哈儿歹,安出及土不申等都恍然大悟,当即下令,缴获的金银全部封箱,上报天子后再做处置。
“只封金银,茶砖,盐巴,战马和皮毛就不必上报,带回部落分了。”
这一决定,参战的头目一致赞同。
“继续派人跟着阿鲁台。”哈儿歹道,“他是草原上最狡猾的狼,不能给他逃跑的机会!”
趁你病要你命!
但以兀良哈的实力还吃不下鞑靼,只能等集结在边卫的征讨大军出塞。
“卫中传来消息,圣驾驻跸大宁。乞列该,你带上这些金银去大宁。”
“是!”
“兴宁伯随扈北巡,见到伯爷,记着帮咱们都带个好。”
“同知放心,卑下一定带到。”
哈儿歹等人议定,分出三百人,护送金银前往大宁。其他人分作两队,一队将余下的战利品运回部落驻地,另一队继续巡逻边境,派出游骑,密切关注鞑靼动向。
壮汉们心中明白,征讨大军出塞,最困难的不是打败敌人,而是找到敌人。如果能准确掌握阿鲁台和本雅失里的动向,定是大功一件。届时,看那些女真人还怎么和自己争。
大明的最强雇佣军,必须是兀良哈!
野人女真?
哪凉快哪歇着去。
如果孟清和知道壮汉们的想法,定会大笑三声。从永乐初年开始布置,致力于挑拨壮汉们同女真各部的关系,如今总算见到了成效。
在壮汉们的打压下,女真还能沿着历史的轨迹发展崛起?
除非下一场陨石雨,把壮汉们的脑袋全部砸出坑。
乞列该带着金银上路时,圣驾已抵达大宁。
随着天子入城,朝廷增设学校,号召民间推举英才的布告,陆续张贴在了城门和三司衙门之外。
兴宁伯建议,三司人手不足,可以令识字的巡检,军丁以及老人到里中宣讲。
“城门前可安排吏目,向出入城池的军民宣读布告。”孟清和道,“另外,推举贤才可不记名,直接备下纸笔或着专人记录。具姓名籍贯之后,遣人到原籍及居所探访。若执意推拒,可在民间放出消息,众口铄金,读书人最重名声,届时……”
孟伯爷说得兴起,朱棣连连点头,忽而看到夏元吉和杨士奇等人都已脸色发青,忙咳嗽一声。
“咳!”
“陛下?”
话被打断,孟清和犹自不解,直到朱高燧朝他挤眼,又撇了杨士奇等人一眼,方才顿悟。
干笑两声,不好意思,过于激动了。
当着和尚骂秃驴,不怪人家变脸。
虽然不惧多得罪几个人,总归要同朝共事,还是别拿针戳人痛脚比较好。
过了半晌,见杨士奇和胡广等人的脸色有所缓和,孟清和才长舒口气。再发言,时刻注意不越线。虽然主旨未变,意思都一样,至少面上好看些。
“诸卿若无他议,此事即照兴宁伯提议实行。”
他议?
敢有吗?
无人出言,朱棣当即拍板,就这么干,大宁做试点,若效果显著,向全国推广。
“陛下圣明!”
孟清和喊得真心实意。
其他人怎么想,不在他关心之列。
议定此事,孟清和告退,两位皇孙随扈,按规矩,孟少保的课不能停。
汉王和赵王另有要事,沈瑄已出发前往宣府同徐辉祖汇合。孟清和是左军副将,但在正式出兵的命令下达之前,还要继续留在大宁伴驾。
天子的意思,谁也改变不了。
大宁三司已立,永乐帝进城后,住到了前宁王府。
在此期间,朱棣接连召见了大宁都指挥使朱旺和朵颜三卫首领,之后又令人传税课司大使和杂造局大使觐见,却将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晾到一边。
佛郎机人迪亚士因献图纸有功,被授予了官职。虽不理事,却让迪亚士兴奋得不能自已。穿上公服,就给了杂造局大使一个热情的拥抱。
大使额头蹦起两条青筋,红毛被一脚踹飞,差点成了天上的星星。
掸掸衣袖,大使很是淡然,身在北疆要地,没点身手怎么行。
“天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