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瀚定睛一看,正是桃叶渡前食馆的杜小娘。杜小娘梳着双丫寰,穿一袭淡绿色的交领襦裙,里边是一条绯色的抹胸,露出精致的锁骨和隐约一抹丰盈,优雅、俏皮,而不失性感。
同人们普遍的认知不同,其实宋人既没有那么多裹脚的,穿着也没那么的保守。宋朝女子酥胸微露的情况很普遍。南宋理学虽是发展期,可还远未形成共识,朱熹那边宣扬理学,前几天杨瀚看的小报上就绘声绘色说他扒灰,真假不论,却是搞得他灰头土脸。这种风气之下,谁当理学是个屁。
低胸装甚成风尚,杜小娘这件绯色抹胸还是丝质的,宋人大多富有,江南又是丝绸产地,相对便宜些,买上一两件心爱内衣,还是买得起的,她姿色婉媚,穿起来颇有“绛绡频掩酥胸素”的感觉。
杨瀚看清是杜小娘,脸色也不由变了变,忙掩饰笑道:“哦,呵呵,怎就不能往这里走了。”
杜小娘跺脚嗔道:“还要诳我,你的事儿早传开了,看你大模大样,真个是不怕死的。”
她四下看了看,急急一拉杨瀚的手:“跟我来!”
杜小娘不由分说,拉起杨瀚就走,她在河边浣衣,住处就在河边。只消向前边里弄里一拐,就钻进了自家小屋。小屋不大,中间一个堂屋,右边是她的闺房,左边是老爹的卧室。平日就在前边支棚摆摊做食馆。
杜小娘拉了杨瀚进屋,探头向巷中看看,见无人跟来,这才放心地掩了门,把杨瀚推进自己的小屋,小声道:“爹爹去买肉菜了,便是他回来,也从不到我房中来的,你只消莫出声音,莫出房去,便不会有人发现。”
杨瀚呆了一呆,道:“外边怎么传我?杜小娘子,你不怕么?”
杜小娘嫣然一笑,抿嘴儿道:“说你杀人害命,奴奴才不相信。你是好人。”
“你……我……”杨瀚正是彷徨无措的时候,听了她这句话,心里一阵暖流涌动,说不出的感动。
杜小娘道:“你那街道司里,惯见的泼皮无痞居多,平日里巡察街市,吃拿卡要商贾、揩油狎昵女子,哪有几个正经人儿,偏你是个异类,为人好的很,不仗势欺人谋取好处,否则油水也是丰富,怎至于被黎主司辞了差使,马上就得献出传家宝给李通判,才谋个营生过活?就是……”
杜小娘脸儿一红,道:“就是嘴巴花了一些,喜欢搭讪小娘子,但却从不说下流话儿,从不做下流事儿,这还不是好人,怎样才是好人?你且安心藏在这儿,过几日外边平静了,你赶紧离开建康便是。”
杨瀚感动的眼圈儿都红了,正不知该如何道谢,肚子先替他说了话,咕噜噜的一声叫,好不婉转缠绵。杜小娘吃地一声笑了出来,道:“饿了吧?奴去替你弄些吃的,只是都是昨儿夜里剩下的,你莫嫌弃。”
杜小娘说着,风风火火又走出去。
杨瀚慢慢在榻边坐了,忽然又想到这是人家姑娘的闺床,男人不好随便坐得,忙又移到墩上坐了,一时间疲惫、沮丧、绝望的情绪全部涌了上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啊?
杜小娘倒是利落,不一会儿就热好了饭食给他端进来,道:“喏,你喜欢的鸭血粉丝汤一碗,蟹黄包子一屉,酒可莫喝了,奴奴得出去准备晚上营生的东西了,你就藏在这儿,千万莫出去!”
“好!”杨瀚顿了一顿,重重地一点头。待杜小娘出去,放了帘子下来,杨瀚坐下,一个蟹黄包子塞进嘴里,只嚼了几口,两行泪就唰地一下涌了出来。
他爹,在他七岁那年就因水患造成的瘟疫中死去,娘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到十五岁,也病逝离开,十五岁啊……他料理了母亲后事,带着少年人变声期难听的公鸭嗓儿,这厢跑个腿儿,那厢打个杂,饥一顿饱一顿的,到十七岁才费尽周折投入街道司。
我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啊?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老天要一直这么冤我、屈我,欺侮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那热泪却是扑簌簌地滚下来,一滴滴地掉进那碗鸭血粉丝汤里。
杨瀚咬了咬牙,将那口包子吞了下去,又端起碗来狠狠地喝了口热汤,拾起袖子,用力一擦眼泪。
他不躲了,他不要躲了,捕快们指望不上了,那他就自己查。他要还自己清白,他要替枉死的悠歌小娘子讨还公道。从现在起,谁欺侮他,他就要欺侮谁。天欺侮他,他就要欺侮天!
舍得一身剐,天王老子拉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