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情景,总让她生出一些好笑的感觉来,像是在某个小倌里,她是一个卖曲的,而萧离声,是恩客。
她等着他,点那一首他钟情的曲子。
云歌辞这一生,与萧离声青梅竹马,夫妻多年,琴瑟相和之事时有发生,当时只道是夫妻情深,你侬我侬。
到了如今,她在他的跟前,卑微低贱,如乐妓。
君王高高在上,再无半点情意可和琵琶。
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白头吟》”
云歌辞等了好半响,才听得从帝皇口中出的三个字。
骤然心肝剧烈抽痛,心荡在半空中,好似被风一吹,就要摔下百丈深崖,粉碎碎骨。
萧离声,这是何意?
她的手僵硬地搭在琵琶上,怎么也动不了。
男人背对着她站着,看不到面容,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阳光那么暖,他站在日光里,却看不到半点暖意。
他周身铺开的寒意,从她的肌肤渗入,冷得她打颤。
高阳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手指上,言辞紧迫:“凤典正,还愣着做什么?”
被逼上风口浪尖的人,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徒劳无益。
云歌辞咬着牙,稳了稳心神。
手指终于拨动了弦,低沉迂回的音律自指尖缓缓而出,如泄了一地的宁静月光,又如塞外如刀的风声。
卷过亭上轻纱,悠悠转转,上了云霄。
到悲伤浓情处,音律转低,绵长缱绻诉不尽的衷肠,倾了半生情,换来了刻骨铭心的爱与恨。
皆赋予了这一曲《白头吟》。
终究是多情人,刻在骨里的情深,事过境迁,如今再提,终归难免得了那一丝悱恻。
弹的是琵琶,见的,却是心。
她曾彻夜单手谈过这一曲,总觉得弹得不够完整,有些音律怎么也不是单手能拨出。
多了那一份遗憾,总也觉得,当时和萧离声的情,也不过如那一残曲,有了开头,其中却多有欠缺。
最后想想,剩下的,只有理不清的恨。
人啊,多是这般,情过知冷暖,事后想起,总怨当时,不自知。
金色的阳光渐渐沉入了离宫七十所,远处红绿的宫墙壁飞檐,如过眼云烟在眼中渡过。
白纱轻薄荡漾,涟漪涓涓,萧离声的眸色,终是暗了又暗。
这一曲,流畅低回,婉转如诉,听来心头掩上了暗影。
他禁不住想起微收了瞳孔,想起那些长夜时光里,那女子一身素白,怀抱琵琶坐在灯火潋滟里,眉目低垂,笑意在眼角眉梢上,雅极魅极。
记忆里,她弹过很多曲子,却从来没在情好之时弹过白头吟。
独独将亡时,才肯弹了那一曲。
一夜,便成了一曲绝唱。
他几有茫然,细想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逼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宫人与他弹起这一曲,或许是,他见那日的凤红酥,犹见那女子当年风姿。
飞花过裙袂,翩然曲中人。
不知曲中意,犹解离人怨。
他想要看看,凤红酥既有那人年少风姿,可否有她当年风骨?
冷宫那夜,凄哀一曲,听不见怨念听不见缱绻,到后来,他只品出了撕心裂肺的离别。
是断情,是诀别。
骤然便心烦意燥,男人衣袖抽动,冷声咬出一句话:“别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