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道“是儿臣带着人耕出来的。”他抬头看了一眼方继藩,稍一犹豫“老方也出力不少。”
弘治皇帝见他肤色黑不溜秋的样子“上千亩的试验田,还要记录无数的数据,朕还听说,西山研究院,也有参与,想来,在实验室里,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今日朕见到的,是亩产七百斤,可朕看不到的,却不知是心血,太子从前顽劣,朕总是担心,现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朕有此子,如获至宝。”
朱厚照高兴的纳头要拜,口里道“父皇此言……儿臣……”
哐当一下,却有一枚印章因朱厚照动作幅度过大,竟是摔下来。
那一串印章,挂在腰间,挂着的绳子,不知磨损了多少,此时终于是承受不住了。
弘治皇帝看着那印,却是上前,亲自将印拿起。
这印再熟悉不过,印面上的‘皇帝之宝’四字,更是格外的醒目。
朱厚照有些尴尬。
弘治皇帝反反复复的将印端详之后,便抿唇一笑“还别说,朕竟是分不清真假了。此印,是你所刻吧,如何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朱厚照小心翼翼的看了父皇一眼,心里却想,这个怎么能说呢,这若是说了,那还了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将来父皇若是借此来防伪,岂不是吃饭的家伙没了。
他期期艾艾的道“这个……这个……”
弘治皇帝竟是没责怪朱厚照,而是朝他莞尔一笑“非常之秋,必有非常的太子,此印……还不错,可惜……假的终究还是假的,那真品,迟早还是要传给你,你也休要将心思,花费在这上头。难道几年功夫,也等待不急吗?”
朱厚照“……”
方继藩在旁,却是肃然“陛下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几年功夫……此言实是……“
弘治皇帝朝方继藩摆摆手“朕的精力,大不如前,而今,见太子能体恤万民,为这社稷,煞费苦心,其中的艰辛,想来也不为所知,令朕欣慰。朕后继有人,可以高枕无忧了。继藩的功劳,也是极为显著。”
他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卿二人,如手足兄弟,他日,你们的成就,定会远超朕这平庸之人。”
方继藩一愣“儿臣岂敢……”
弘治皇帝拍拍他的肩“世道变了,朕细细想来,和那江文,又有什么分别?只不过是他一朝醒悟,因此而癫狂,朕是一次次被你们推着走,比他好一些。来吧,咱们过节。”
“噢……”方继藩再没争辩什么。
他很讨厌这个世上,有些事突然讲透了,这一讲透,反而就没什么意思了,完全不给自己发挥的空间。
弘治皇帝领着各怀心事的诸臣,随即,入镇国府高坐。
朱厚照和方继藩作陪,刘健等人,也各自跪坐。
许多佳肴和美酒,统统的送了来,这镇国府外头,是欢声笑语,等到天色渐渐的落幕,镇国府外头的广场上,升起了一团团的篝火,游人们尚未尽兴,依旧还在激动的议论着亩产七百斤之事。
同样的地,可以耕出双倍的粮食,这对于任何人而言,可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家里有地的人家……心知他日米价在将来,势必有下跌的可能,而一旦下跌,若自己的地里,收获的粮食不足,便是亏了。只有赶紧想办法,让自己的地里的粮产提高,方能应对接下来谷价下跌的危机。
弘治皇帝酒过正酣,将方继藩招至身前“继藩,谷贱伤农,这个道理,想来你是懂得吧?”
方继藩颔首点头。
弘治皇帝侧目看了朱厚照一眼。
他自是知道,朱厚照是个一根筋的人,让他研究如何提高粮产倒是可以,可一旦粮产提高,给这天下带来的得失,他却是一概不喜欢去理。
这在弘治皇帝看来,自己的儿子和女婿,倒是相互弥补了彼此的缺陷。
弘治皇帝道“粮产提高,这是天大的喜事,却也难免可能引发一些问题,你想办法,拟一道章程,送到内阁,让刘卿等人讨论票拟之后,送至朕这里来。”
方继藩道“儿臣遵旨。”
弘治皇帝沉吟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朕脑子里,还是在想那个江文,八股之儒,深入人心,似江文这样的人,不知凡几,一个江文,尚且如此,那么这天下数十万读书人呢?这几千的儒生,送去了奥斯曼,可毕竟,是杯水车薪,何况……将儒生送走,本是有些荒唐的事,朕思来想去,若是不改变人心,迟早,是要酝酿大祸的,新学想要深入人心,不易啊……”
方继藩明白弘治皇帝的意思。
京师这里,已是新学开始占了主流,可天下有多少的儒生啊,多少人一辈子就靠读四书五经活着,这已经不只是理念之争了,而是最根本的利益之争。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是弘治皇帝不愿看到的。
方继藩明白他的思想,不由的眨了眨眼。
“要不,送去黄金洲,黄金洲那儿,可是好地方,儒生们多迂腐,迂腐的原因,是因为有舒适的环境,把他们丢去那里,住个一年半载,或许就……”
弘治皇帝不禁失笑“朕要的,是正经的主意,可不是你这般的小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