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七月,西北也天热,自己的孩子耐不住暑意脱下外裳交给母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傅真听到这里已经屏住了呼吸。
她曾经的确在徐胤身上看到过一块玉,而且后来还在连冗身上也看到一块极为相似的玉!
她问:“那块玉呢!”
铁英摇头:“我不知道。它或许并不重要。当时对我们国君来说,最为重要的是,到底有没有这个孩子?如果有,那他在哪里?”
“你们后来找到了吗?”
铁英再次摇头:“没有。后来战争就愈演愈烈,不容我们国君有丝毫放松。或者说,在面对强劲的大周将士时,翼王府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孩子留下,也不重要了。于是我也是直到不久之前,才从我们主子口中得知这些内幕。”
“你们主子?”众人又回想起来,“是你们皇帝放在威武大将军连庆府上的皇子连旸。那你们国破时,逃去了哪里?”
“无非是东躲西藏罢了。连将军是个忠臣,主子从小就受到连家各种保护,就算城破时,他身边也有文武扈从数十人。我赶到连家将他带走,后来就在榆城安顿下来。”
裴瞻皱了皱眉:“你们还有多少兵力?”
铁英下意识抿紧双唇,抬头时目光落到面前一个赛一个彪悍的大将身上,便又不自觉地把头垂了下去:“连将军牺牲后,他手下那些将士都被当成俘虏归降。但是,却还有远在北方的一部份禁卫军被我们联系上了。”
“你们集结这些人,是想复国?”
铁英咬紧牙根:“复不复国,应该与你们不相干了吧?只要我们大月不再向大周动兵,你们也不应该插手我邦之事!”
连旸纵然作为大月皇室唯一血脉被护下来,自然是被寄予了复国希望的。
但按如今大月的情况,的确复不复国与大周都关系不大,换句话说,大周没有余力接手他们的国土的情况下,大月总要有个皇帝。当初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们已经死了,哪怕就是他的继承人登基称帝延续国祚,也不会再影响到大局。
到底两国稳定,靠的是谁强谁说了算,而不是靠无休止的屠戮。
当然动不动兵,也不是眼下彼此磨磨嘴皮子的事。
裴瞻再道:“照你如今的处境,便是该护着连旸才是,如何不远万里跑去了潭州?你们是怎么找到徐胤的?”
兴许是也感觉到了先前回话的态度过于强硬,这对于当下的自己十分不利,铁英放缓语气,再度拿出了配合的姿态:“去年冬战事止息之后,关口又能够进出了。有消息传到了榆城,说大周的礼部侍郎徐胤,与死去的翼王十分相像。
“翼王当时与我们国君是争皇位争得最为凶狠的一支,而且彼此之间还有些旧仇存在,我们主子就打发我查查他底细。这一查,就发现他许多地方与翼王次子段绵有瓜葛。无论是他被梁家救下的时间,或是地点。
“而最要紧的,却是我一番顺藤摸瓜下来,又查到大月如今的国君头上。”
裴瞻眯眼:“他如何?”
铁英望着他:“你可记得当初在你攻入大月都城时,如今的国君段洪曾经提供过你们一份皇城舆图?”
裴瞻道:“记得。”
铁英冷哼:“段洪是个离皇室嫡支隔了七八代远的宗室后裔,他们这一支没落到只剩个空壳子了,可以说是排不上号的。可他突然跳了出来,而且还给了你一份详尽的舆图,这怎么可能做到?”
裴瞻望着他:“当然。不过他说那是祖传的。”
朝代更迭,皇宫的格局又不会大动,祖传的说法也是可信的。反正那图跟他让人打探到的也大差不差,于是当时裴瞻也就凭着段宏这份态度给他记了一功,使他成功坐上了大月皇帝宝座。
“祖传?”铁英道,“他可真会扯。那舆图,我要是没猜错,便是徐胤偷偷传递给他的!”
“你是说徐胤跟段宏已经勾结起来了?”
“我不知道。”铁英眼里也有点迷茫,“但是前两个月,先后有两拨人在打听连家。”
“两拨人?”
“没错。”铁英抬头,“就是两拨,不是同一路的人。而且都是在打听威武大将军连庆的养子去向。我们主子听闻消息,立刻派遣我来摸徐胤的底细,就这样,我到了潭州。结果,我还没正式探入,我的北地口音就出卖了我,那个叫周谊的,派了大批武士将我绑了起来。”
众人齐齐沉默。一会儿傅真道:“你只有一个人吗?”
“还有一个,他脱身了。”
屋里再次沉默。
直到铁英突然起了身寒战,又咳嗽起来,裴瞻才站起来,挥手示意护卫传鲁重阳进来诊治,而后带领大伙走出院门。
天边已有了一线鱼肚白,梆子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梁郅道:“照铁英的话来判断,徐胤的身份几乎可以确认了,他只能是段绵的儿子,才有可能具备那么多行事的条件!而且眼目下他明显还另有所图,连旸心里头想着复国,他翼王府的人十成十也是这么想的!但徐贼更为可恶,他竟然还拉扯着大周!”
大家望着他,皆没有说话。
迄今为止,徐胤所有的疑点全都与铁英口中的段绵的儿子能对上。
只要铁英没有撒谎,关于徐胤的所有企图就已等同实证。
而铁英被徐胤以这等方式押送进京,反倒是大周于他们主仆来说不再是威胁,他有什么理由撒下这个谎?
只是陡然间揭开了这层纱,大家心头却又蒙上了一层纱。
“这个狼子野心的狗东西!他在我大周杀人如麻,白受我梁家那么多年恩惠,原来心里头还另有它图!”
梁郴遏止不住怒意,一掌击在身旁树干上。
树叶纷纷飘落,无端让人想起了白鹤寺西北角上于暗夜里飘落的桃花。
裴瞻心思一动,转头来看傅真,却只见她方才竟然并没有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