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的男子,如若还将他与多年前那个别扭的小男娃相提并论,属实是不应该了。
傅真再次环顾着这陌生的屋里,为这几个月里对他的疏忽而有些惭愧。
仅就那个约定而言,在帮她复仇的事上裴瞻掏心掏肺,可她自己却着实未曾想过如何反馈予他。
当她口口声声说复仇不是他的全部时,这些日子对裴瞻的疏忽,倒反而打了她的脸。
如果她不是满心满眼的复仇,对裴瞻起码也该有些不同,哪怕依然当他是侄儿辈,傅真也未曾像对待梁郅和程持礼那般不见外。
裴瞻心有怨怼,倒也合乎情理。
傅真再度深深地看向手上的舆图,又把目光转到他的脸上。
七月底的天还不算太凉,门窗全锁的大白日,屋里密不透风,他的额头与鼻尖都已经有了薄汗。
傅真掏出帕子轻轻帮他拭了拭,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裴瞻就睁开了双眼。
傅真的手停在半空,暗地里有被抓包的心虚,面上却不动神色。她把帕子塞回去,说道:“看来你昨晚没睡?”
裴瞻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
傅真扯了扯嘴角,又道:“你接着睡,我去那边翻会儿书。太阳下山前,他们总归会把我们放出去的。”
她果然拿着舆图走向了屏风后的书案。
裴瞻把脸转过来,看着屋顶。
一会儿他又转头,看着已经在凳子上落座的她。
随后他目光往下,对准了余光里脚踏下的一封信。
他坐起来,弯腰要把信捡在手上。看了一眼封皮后说道:“泰山馆的李仪?”
傅真闻言抬头,顿时哦了一声,又走了回来:“李老爷子前几个月出京城料理他的铺子,快回来了,却不知为何特意送封信过来,说是一到京城就要来找我。”
裴瞻望着她:“料理什么铺子?”
傅真谁将当初李家在京外的铺子被人捣乱的事儿说了。“他就干这行的,不过是接了趟镖找个人而已,也不知道得罪了谁?买卖都做不下去。”
傅真随口说着,就找到了一把扇子扇了起来。
“找人?”裴瞻听到此处,却起了双眉,“他是被朝廷赐封了的义士,他找什么人?他接镖为什么还有人跟他过不去?”
傅真听到这句被朝廷赐封的义士,心下忽然一动,把扇子了停下来。
“我不知道!”她目光炯炯,“当时我问过他,但他没说。”
裴瞻抽出了那封信,看了之后又把它放回去。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做声。
但是傅真已经感觉到,裴瞻应该和她一样,想到了某个点上。
李仪虽然是江湖中人,但他却手持亲赐义士的黄帛圣旨。他接的镖不应该有人轻易敢为难,可不但有人敢,而且被为难了的李仪还不敢作声,这又是为何呢?
“算算日程,还得三五日才能到京,提前了这么久打发人过来送信,看来是很急了。”
裴瞻身子一仰又抬起双手枕在脑后,靠在了床头上。
傅真摇着扇子:“潭州那边人应该就是这两日抵京,连冗虽然跑了,但那个姓周的也不简单,他是给徐胤搜罗消息的,或许能审出点什么。”
皇长子竟然去过西北,而且还被连冗他们所掌握过行踪,翼王府这些余孽不得不查。
说完一看,裴瞻额上又有了汗珠,她便伸手给他扇了几下。
裴瞻侧首,一下对上她深潭似的目光,他又把脸转开:“看着我干什么。”
说完又把她手里的扇子拿来,手掌翻动,那蒲扇便生出呼呼的风来,把傅真鬓边的几缕碎发吹得扬起。
她就坐在榻沿上,跟自己不过一两尺的距离,裴瞻想不看她也不得不看。
他觉得他们俩都要分道扬镳了,她不该坐这么近,但这话不该自己来说。要说了就伤了她面子了。
他记得她原来很是注意分寸,很多时候他都壮着胆子想要借着拜过堂的由头亲近亲近她,可总是被她拒之千里。
就算是一个屋里睡着,她也绝不会靠近他三尺以内。
更不要说她那些肢体接触的举动,哪一次不是被她甩开了手?
昨夜里明明在他的问话之下,无声地选择合离,今日她倒万事不计较了,不但在他去父母面前提出主张之时冲了过去,如今这瓜田李下的,她竟然还给自己擦汗。擦过汗的帕子,她竟然还收了回去!
她还给自己扇风!
她还用这样含着千山万水的目光看着自己……
难道是因为终于要划清界限了,心情太好,以至于都舍得施舍一点温柔给自己了?
他频频地朝傅真看过去。
傅真只是淡定的微笑着,歪伏在茶几上,时而接一下被他吹散了的碎发。
裴瞻心里没底,蒲扇的风并不小,他扇的也很用力,这份清凉足够两个人享用。给他却觉得越来越燥热,两条长腿一会儿伸直,一会儿屈起。
脸上倒是越绷越紧,只是紧得过了头,旁人看着就觉出了他的紧张。
傅真笑着说:“瞻儿,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瞻儿”两个字像两颗大石头,把裴瞻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湖顿时激起了波漾。
他倏地朝傅真看去,这一看才回过神来她刚才说的什么话。
脸上忍不住发热:“这么叫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们要是真的分开了,那你就得随着郴儿他们叫我姑姑,我可不就得把你当侄儿?”
傅真说着往前挪了挪,用同样的姿势歪在他的旁侧,对着不足五寸远的他的耳畔说话:“你说是不是?‘瞻儿’。”
裴瞻第一次知道姑娘家的气息竟然比三四月的春风还软。他木着一张血红的脸,看着最近在咫尺的她,身子绷成了一张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