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比赛应该已经结束了,我想等她身体恢复之后,会比现在更遗憾,对我的责备也会更深,这都是我不希望的,但我没有办法,我除了否认也没有别的办法解释这件事情,还有,谢谢你听我说了那么多,关于许丹的事情,沐医生能否保密呢?”
何平突然说了很多,看上去像是要准备离开门诊室,沐春相信何平已经把他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从何平的叙述中可以看到和许丹的指控之间存在着很多矛盾。
最显著的矛盾是,许丹说何平侵犯她,何平否认。
其次,许丹说自己小时候被舅舅侵犯一事只告诉过何平一人,但是显然留言里有很多条关于我很脏,我不配拥有幸福之类的语句,这些话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观众留下的。应该还有别人也多多少少知道许丹小时候曾经被侵犯或者骚扰过。
并且那些留言的人中间不乏因为许丹的事情想到自己的人,比如,有人说【我也无数次想到死掉就好了,但是我做不到,我不能想象父母看着我死去的样子时会有多么悲伤,也不能想象我的奶奶,世界上最疼爱我的奶奶看见我死去时,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我想等到他们都不在的那一天,我应该也不会继续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存活下去了。】
这样的留言看起来发自肺腑,有着强烈的真情实感和严密的逻辑,可以推想,有一部分人应当了解了许丹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不幸。
如果这样的留言只有一条,那么有可能是一种巧合,是留言者联想到自己的过往经历来劝说许丹停止自杀,然而事实上,这样的消息远远不止一条。
“好了,医生,我先走了。”何平站起身准备离开。
也许因为疲劳,何平竟然没有站稳,一下子有些晕眩地靠在了桌子上。
“没事吧,是没有睡好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沐春小心询问。
何平笑了笑,挥挥手,“没事,太劳累了,连着赶演出......怎么说呢,我成名太晚了,要是少年时期更努力一点,也不至于现在要那么辛苦,乐团可是一个很舒服的地方,跟着演出就行,但是我却要在乐团之外接受更多的演出,就为了把过去浪费的时间补回来啊。”
“也要多一点时间陪陪白露,两个人的感情,总还是需要沟通的。”沐春稍稍提了一下建议。
何平勉强笑了笑,“我也想,我也知道白露她......不说了,再说下去会让医生笑话的。”
“如果事情没有突然改变的话,你既然回到了绕海,警局那边应该会来找你了,你准备怎么解释?”沐春问。
何平又重新坐回座位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除了否认全部的事情之外,我还能说什么?”
“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否认,因为许丹事实上是故意要把事情闹大的,其中的原因你能分析出来吗?”沐春又问。
何平忽然爽朗的大笑起来,笑到后来还一连咳了好几声,“不知道,不知道啊,女孩子的心思真的是太难猜测了,她今天和你说她的过去多么悲惨,明天就指控你侵犯她,她昨天还在和你谈论音乐,明天就自杀,还说是因为你她才自杀的,女孩的心思比学音乐还要难,我真是,为什么要去找她啊,我真的很后悔啊,耽误我多少时间啊。”
“去找律师吧,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相,律师会帮助你的。”沐春提议。
何平有些犹豫地对沐春说,“我只想到可以告诉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信任你,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会找律师,只是希望许丹能想明白,想明白我和她其实一样不容易,然后放过我吧。”
说完,何平又一次站了起来,离开了门诊室。
何平走回病房,看着沉睡中的妻子白露,心疼地轻轻吻了白露的额头,又把她耳边的碎发轻轻整理了一下,白露看起来和初见时一样美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虽然你我二人的心也许都没有变过,谁也没有真的想要抛弃谁,但这也未必能保证永远的恩爱和相守。
何平突然潸然泪下,眼泪落在白露的脸颊,缓缓落到枕头上。
心变不变,感情有没有变过,都不重要,在何平看来都不重要。
很快,一切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张文文拍了拍沐春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姑息一个坏人,你只是个医生,不要这么愁眉苦脸。”
张文文说完,递给沐春一份打印出来的资料。
沐春先是向张文文表示了感谢,周六下午张文文原本并不需要留在医院里,门诊时间上午就结束了,因为白露的事,张文文便主动和沐春说,“用我这边的门诊室吧,我去员工咖啡厅坐一会,阅读一些材料。”
现在又到了下班时间,张文文显然也没有下班的打算。
看着沐春不说话,张文文又拍了一下沐春的肩膀,“喂,不要这么心事重重,这不像你啊,到底什么病人把我们沐春医生都给难住了?”
张文文这么一说,沐春也不好再不搭理他,只能实话实说,“没有一个病人不难啊,我怎么觉得每个病人都不容易呢?”
“那是你太认真了,说起来,笑学姐做事情也和你一样认真,我也是服了你们两个人,简直难以想象你们可是学生时代的恋人啊,在一起的时候难道就是讨论病人吗?那岂不是你们的恋爱里每天都有很多人,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病人吗?”
张文文嬉皮笑脸,故作轻松地调侃着。
沐春侧过脸看了张文文一眼,“要不然呢?病人啊,医生眼里再小的病都影响着病人整个生活,对他们而言就是全部的事情。”
“这么夸张的吗?病人可比医生难多了。”张文文感叹道。
“不,都难,做人从来也不容易。”沐春说完,打开了张文文递给他的资料。
读完a4打印出来的五页纸,沐春的脸看上去像刚刚建模完成的粗陋模型,根本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啊,这不是我们都有切身感受的事情吗?现在只是出了统计报告而已,不至于这么不能接受吧,也不是我们这里这样,全世界其实早就已经进入自杀高发期了,这是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啊。”张文文试图让沐春轻松一些。
沐春也想让张文文轻松一些,于是点了点头,站起来问张文文要了一杯咖啡。
两分钟的沉默时间,两个医生一言不发,各自端详着自己手上的杯子和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