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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五章 会一会十四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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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使劲傻乐呵的小米粒,裴钱有些无奈,亏得是你这位落魄山右护法,不然别说是换成陈灵均,就算是曹晴朗这样得意学生,明儿都要糟糕。

周米粒告辞一声,飞奔离去,去了趟自己屋子,她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大袋瓜子,一小袋溪鱼干。

陈平安站在窗口那边,看了眼天色,然后捻出一张挑灯符,缓缓燃烧,与先前两张符箓并无异样。再双指掐剑诀,默念一个起字,一条金色剑气如蛟龙游曳,最终首尾衔接,在屋内画出一个金色大圆,打造出一座金色雷池的术法禁地,符阵气象,几近于一座小天地。

相较于裴钱先前在大街上以铁棍的依葫芦画瓢,陈平安的阵法施展,显然要更加圆转如意,契合道意。

裴钱脑子里立即蹦出个说法,天道幽玄。

在竹楼学拳那会儿,教拳的老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裴钱资质太差,连你师父都不如,一点意思都没有。

哪怕是等到裴钱成了那个名动天下的郑钱,回到落魄山,有次与老厨子切磋拳法,朱敛收拳后,恰好也说了一句差不多的言语,比起山主,你始终差了一点意思。

宁姚磕着瓜子,问道:“这是剑阵?”

显然宁姚也觉得这门与阵法融合的剑术,很不简单。

陈平安点头道:“跟人学来的,只不过加了点自己的剑法和拳意。”

这道一直没有名称的阵法,最早来源于学生崔东山,后者喜欢以一把剑仙遗物飞剑金穗,画圆隔绝天地,十分玄妙。后来在落魄山,陈平安又拉上了刘景龙,再加上崔东山,陈平安取出一部抄录于避暑行宫的秘录,与倒悬山那座雷池有些渊源,只是文字记载,要更加“老祖宗”些,涉及雷部一府两院三司之一的斗枢院洗剑池,陈平安就让两人翻阅档案,最后刘景龙和崔东山一起合力,完善了这道阵法。不过陈平安如今施展起来,还是习惯顺手增添几分自身拳意,以及阿良传授的剑气十八停。

身在渡船,终究寄人篱下,不宜多说飞升城和落魄山事项。

先前李十郎的掌观山河,被陈平安一语道破天机,双方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既是这位条目城城主的窥探客栈,其实何尝不是一种提醒。

意味着在这条目城内,尤其是在这夜航船上,只要这座天地的老天爷有心,就没有什么是不可知的学问。

当下一行人已经身在阵法内,陈平安就望向裴钱,裴钱立即会意,报了个数字。

在陈平安“举形飞升”离开条目城之前,陈平安就以心声,与裴钱打了个哑谜一般,说了书页二字。

从陈平安离开客栈去找宁姚那一刻起,裴钱就已经在分心计数,只等师父询问,才给出那个数字。

宁姚有些疑惑。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怕被算计,被蒙在鼓里都浑然不觉,一个不小心,就要耽搁北俱芦洲之行太多。”

陈平安双指并拢,轻轻一抖手腕,从人身小天地当中的飞剑笼中雀,竟然又取出了一张燃烧大半的挑灯符,这就与青牛道士和虬髯客一样,算是在渡船上别有洞天了,点灯一盏,小天地内,与窗口悬停的那张挑灯符,差异不小,终于被陈平安勘验出一个隐藏颇深的真相,嗤笑道:“渡船这边,果然有人在暗中掌控光阴长河的流逝速度,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就来个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肯定不是条目城的李十郎,极有可能是那位船主了。”

崔东山的袖里乾坤,能够让置身牢笼中的修道之人,度日如年,那么自然也可以让局中人,领教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白驹过隙。

裴钱听得有些头皮发麻。

试想夜航船上的十天半个月,优哉游哉逛荡十二城,可若是等到离开渡船,才惊觉浩然天下却已经过去数月、甚至干脆是长达数年之久?

陈平安走向窗台,朗声道:“劳烦李十郎与船主说一声,夜航船如今是靠拢一处归墟入口,还是打算直接去往蛮荒天下,都无所谓,唯独更改光阴长河一事,既然已经被我察觉,是不是就可以免了?”

先前大街上和客栈内,陈平安分别点燃的两张挑灯符,就是帮着渡船这边,误以为他陈平安有了个自以为是。

自以为道法够高、术法足够一洲无敌手的,成了别家宗门的中兴老祖,自以为算计深远、机缘尽是囊中物的,靠着一盏祖师堂长命灯,才侥幸重新登山走了修行路。

陈平安站在窗口片刻后,转头望向宁姚。

宁姚摇头道:“要么是那位船主没有留神这边,要么是对方道法够高,我察觉不到蛛丝马迹。”

陈平安点点头,坐回位置,轻声问道:“这趟出门,能在浩然天下待多久?”

宁姚从堆积成山的瓜子里边,用手指拨出三颗。

陈平安一拍桌子震天响,骂骂咧咧,愤懑不已,“只有三个月?!文庙那边如今管事的,是失心疯了,还是脑子进水了?你别管,谁敢来催你,我骂回去!”

宁姚轻轻摇头。

陈平安震惊道:“只有三天?!”

宁姚默不作声。

陈平安皱紧眉头,揉了揉下巴,眯起眼,心思急转,仔细思量起来。

周米粒赶紧再拨了一大堆瓜子给山主夫人,多磕些。

刹那之间,宁姚长剑离匣,她一手持剑,突兀一斩屋内虚空处,宁姚瞬间就已经仗剑远游而去。

根本不用宁姚言语,宁姚与陈平安也一直未有任何心声交流,可双方根本无需眼神交汇,陈平安就已经跟随宁姚身形一闪而逝。

双方来到一处山巅,正是先前邵宝卷觐见船主时的站立处。

只是再不见那中年文士和瞌睡僧人,此刻山巅已经空无一人,但是留下了一张蒲团。

陈平安伸手绕后,轻轻抵住背后剑鞘,已经出鞘寸余的夜游自行归鞘,环顾四周,赞叹道:“壶中洞天,大好河山,手笔是真不小,主人如此待客,让人还礼都难。”

陈平安蹲下身,仔细打量起那张蒲团,好像是船主故意留下的,作为解谜的奖励。

宁姚双手拄一把仙剑“天真”,俯瞰一处云海中的金色宫阙,说道:“只凭你我,还是很难抓到这个船主。”

“做客有做客的讲究,玩命有玩命的打法。”

陈平安留下那张蒲团,起身与宁姚笑道:“回吧。”

宁姚递出一剑。

条目城客栈那边,宁姚和陈平安联袂返回。

裴钱已经坐在了周米粒身边的长凳上,小米粒就一直保持先前那个嗑瓜子一半的姿势,当个木头人,等到好人山主跟山主夫人返回,小米粒这才继续嗑瓜子如飞,陈平安笑道:“没事,刚才逛了个有趣的地方,差点就能见着一位张夫子。接下来咱们聊天,可以随意些。”

陈平安一口气取出四壶酒,两壶桂花酿,一壶家乡的糯米酒酿,再取出四只酒碗,在桌上一一摆好,都是当年剑气长城自家酒铺的家伙什,将那壶糯米酒酿递给裴钱,说今天你和小米粒都可以喝点,别喝多就是了,给自己和宁姚都倒了一碗桂花酿,试探性问道:“不会真的只有三天吧?”

“是三年。不过我不会停留太久。”

宁姚说道:“我来这边之前,先剑斩了一尊远古余孽,‘独目者’,好像是曾经的十二高位神灵之一,在文庙那边赚了一笔功德。能够斩杀独目者,与我打破瓶颈跻身飞升境也有关系,不只一境之差,剑术有高低差异,而是天时地利不全部在对方那边了,所以比起第一次问剑,要轻松很多。”

破境,飞升。两场问剑,天时地利,独目者,高位神灵。

说这些的时候,宁姚语气平和,脸色如常。不是她刻意将惊世骇俗说得云淡风轻,而是对宁姚而言,所有已经过去的麻烦,就都没什么好多说的。

宁姚今天却多说了一句,“如果有你在,会更轻松些。”

只是宁姚没说,是飞升城有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在,是飞升城更轻松些,还是她身边有陈平安在,她就会更轻松些。可能都是,可能都一样。

宁姚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因为这是实话。

甚至整个飞升城都不会否认这个事实,尤其是隐官一脉的剑修,和刑官里边的武夫一脉,再加上泉府一脉的年轻剑修,都尤其怀念那个留下太多有趣事迹、无数个大小故事的年轻隐官。哪怕是因为各色理由,那些对酒铺

二掌柜、半个外乡人毫无好感的剑修,扎堆喝酒那会儿,每每聊起此人,无论是一句“远看是阿良,近看是隐官”,还是“一拳就倒二掌柜”,亦或是花里花俏上了战场,都是谈资,都是极好的佐酒菜。

比如就连被陈平安带回浩然天下的九个剑仙胚子里边,都会有不喜欢年轻隐官的孩子,而且还不止一个。但是谁都不否认,对敌之时,己方阵营,身边有无一个隐官收剑时,帮着出谋划策,查漏补缺,出剑时也能身陷险境,舍生忘死,两者的差别,确实不小。

陈平安闻言有些愧疚,举起酒碗,抿了口酒,拿起自家落魄山的一条溪鱼干当佐酒菜。

宁姚说道:“在那座遍地机缘的新天下,如果谁能斩杀远古神灵,哪怕不是十二高位,只要再运气好点,就可以获得一门神通。道士山青,桐叶洲女冠黄庭,流霞洲蜀中暑,根据飞升城的谍报显示,都有了各自的机缘。”

宁姚的言下之意,当然是你陈平安如果也在第五座天下,哪怕不管什么飞升城什么隐官一脉,肯定每天都会很忙,会是一个天字号的包袱斋。

陈平安便说了太平山遗址一事,希望黄庭不用太担心,只要返回浩然天下,就可以立即重建宗门。

宁姚点头说道:“等我回了,就去与那女冠说一声。”

发现陈平安直愣愣看着自己,宁姚问道:“需要我额外捎话?你着不着急?”

陈平安斩钉截铁道:“没有!”

宁姚喝了口酒。

小米粒觉得自己总算能够说上话了,转头小声问道:“裴钱裴钱,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教你背剑术和拖刀术的女冠姐姐,还说她长得贼好看,看人眼光贼一般?!”

桌上师徒两个,都头大了。

裴钱脸色尴尬道:“我有说过吗?”

周米粒看了眼裴钱,再看了眼好人山主和山主夫人,犹豫了一下,说道:“没有的吧?”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赶紧喝了一大口糯米酒酿,笑哈哈道:“我酒量不好,说醉话哩。”

宁姚笑了起来,看来是需要跟小米粒多聊聊了。

要说落魄山上的长辈缘,除了暖树姐姐,周米粒自认第三,没谁敢称第二。

陈平安的两位师兄,左右,君倩,当年在落魄山上,虽说逗留时日都不长,但无一例外,相对而言,都与小米粒聊得最多。他们确实都比较喜欢跟周米粒聊天,因为这个哑巴湖小水怪,最童言无忌。大管家朱敛太滴水不漏,山君魏檗太拘谨,暖树每天太忙碌,陈灵均会躲着他们,只有这个喜欢巡山的小米粒,既喜欢问东问西,也会有问必答。

陈平安立即岔开话题,之后闲聊,裴钱才得知一事,师父竟然早就仰慕条目城的李十郎。

裴钱就有些古怪。好像很难想象,师父也会如此仰慕别人。

周米粒挠挠脸。

是挺尴尬的,

不比当年斗诗落败给人赶出去差了。

陈平安倒是没觉得这位李十郎,见着了书本之外的真人“活神仙”,如何教人失望,就与裴钱笑道:“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在桐叶洲赶夜路那会儿,我教你那些用来壮胆的顺口溜?”

陈平安抿了口酒,双指并拢轻轻敲击桌面,微笑道:“门对户,陌对街。昼永对更长,故国对他乡。地上清暑殿,天上广寒宫。掌握灵符五岳箓,腰悬宝剑七星纹。”

裴钱咧嘴一笑,“烹早韭,剪春芹,槐对柳,桧对楷。黄犬对青鸾,水泊对山崖。山下双垂白玉箸,仙家九转紫金丹。”

陈平安点点头,“其实这些都是我按照李十郎编撰的对韵,挑挑选选,裁剪出来再教你的。师父第一次出门远游的时候,自己就经常背这个。”

这些美好的文字内容,曾经伴随草鞋少年一起走过千山万水。曾经每当思乡的时候,就会让少年想起家乡的街巷,小镇的槐树,山中的楷树,每当饥肠辘辘的时候,就会想起韭菜炒蛋、芹菜香干的香味。会让一个懵懂少年,忍不住去想那云弁使雪衣娘,白玉箸紫金丹,到底是些什么。

“他在书上说穷人行乐之方,无甚秘诀,只有‘退一步’法。我当时读到这里,就觉得这个前辈,说得真对,好像就是这样的。很多人事,绕不过,就是死活绕不去,还能怎的,真不能怎的。”

陈平安笑道:“但是没有想到,李十郎在书上后边又举了个例子,大抵是说那溽暑时节,帐内多蚊,羁旅之人借宿邮亭,不堪其扰,然后亭长就说了一番言语,李十郎想要借此所说之理,就是个‘不必远引他人为退步’,因为道理很简单,‘即此一身,谁无过来之逆境?’故而以昔较今,不知其苦,但觉其乐。所以我每次练拳走桩过后,或是遇到了些事情,熬过了难关,就愈发觉得李十郎的这番话,似乎已经把某个道理,给说得一干二净毫无余地了,但他偏偏自己说自己‘劝惩之意,决不明言’,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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