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芸缩在洞底瑟瑟发抖……下雪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入夜之后的气温迅速下降,寒风直往洞里灌,女孩蜷缩成一团,手缩在衣袖里,小脸很快被冻得通红。
绛芸可从没料到到自己会被绑架……说起来她身上的衣服非常单薄,只有一件鹅黄色薄秋衣,这种装束在妖族总部肯定没问题,但在这寒风刺骨的荒郊野外就撑不住了。
女孩冻得哆哆嗦嗦,黑衣绑匪坐在洞口一动不动。
田物抬头望着天发呆,他不觉得有多冷,在这种天气里能找到地方躲避风雪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他不知道多少次在大雪天中握着匕首潜伏在房顶上一动不动,一趴就是两三天,直到自己被积雪埋起来,只为等目标出现。
有时候任务结束起身才发现自己已经和身下的瓦片冻在了一起。
绛芸扛不住了,刺骨的冰寒像是万蚁噬身,衣物根本挡不住往领口里灌的风,她的手脚已经没了知觉,像两块硬邦邦的木头。
真冷啊,冷得好像被一个人遗弃在风雪里……女孩的视线开始模糊,这样孤独又冰冷,寂寞又凄凉,仿佛赤着双脚在雪中乞讨的弃儿,漫无目的脚步踉跄地游荡……自己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些么?但自己是妖族的公主,怎么可能有过这样的往事?
但为什么刺骨的凄冷又如此真实……仿佛那个在大雪中踉踉跄跄的哀怨女孩穿越漫漫时光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田物沉默地站着,看着面前蜷缩成一团的少女,她的长发流泻在脚下,绛芸的脸色苍白,半睁着双眼,眼角是干涸的泪痕。
“你来啦……”女孩无意识地喃喃,微微睁开的双眸放出光,露出极淡极苍白的笑容。
田物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为什么要走……你不是来救我的么?为什么不救我……女孩竭尽全力想伸出手去够男人的衣服,但她全身无力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少女终于坚持不住了,黑暗如潮水涌上来把她吞没。
绛芸失踪的消息被封锁了,妖族内部除胤龙和神阙外再无人知道那场入侵的真正目的,文龙的报告上写的是两个神经病抽风来妖族拆大门玩……他本以为自己的前途就此完蛋,没想到这么扯淡的任务报告居然通过了高层的审核。
神阙独自一人坐在大殿里,坐得笔直。
他从来都坐得笔直,神阙和王坤坐在一起差别很大,两人出席活动时经常坐在一起……王坤的坐姿很大气,稳稳地坐着举手投足都是领袖风范,脸上挂着微笑,看谁眼神都像在说你能见到我是你的荣幸,但对方还偏偏如沐春风觉得理所当然……让人自认低自己一等把人骂了还能让他不生气大概是王坤特有的本事,但神阙坐着像一杆枪,一杆面无表情的枪。
这不是做派……这是习惯。
神阙的坐姿端端正正,像他的眉一样笔直,面容严肃气势内敛,给人的感觉是会随时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剑来。
现在神阙就想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剑来然后把桌子一刀两断。
有人给他送来了第二封信,没见到送信人,对方把纸条绑在箭上射在了妖族的大门上。
对方告诉他时间和地点都变了……看来绑架犯很谨慎,不断变动会面时间和地点以防妖族预先做好准备。
但神阙根本就没想过要调动什么妖族高手,他甚至没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如果是王坤,他大概会想尽一切办法搜索犯人,努力在真正与对方会面之前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最好能抓到犯人的把柄,比如对方的亲戚朋友什么的,这样就方便要挟他们交代出主谋……但神阙只是安静地等,他在等会面时间,主动权这种东西么……会面的时候把它从对方手里夺过来就好了。
绛芸在对方手里,神阙不敢冒任何风险。
绛芸缓缓睁开眼睛,无意识地翻身坐起,毛毯轻轻滑落在地上。
黑衣绑匪仍旧坐在洞口,偏头瞥了女孩一眼,“醒了?”
绛芸点点头,有些吃惊……她昨晚冻坏了,几乎失去了意识,但在昏迷前隐隐约约看见有人离开,现在想来应该是黑衣绑匪,女孩低头看着盖在身上的毛毯有些发怔……这是黑衣人带来的。
原来他昨晚突然离开是为了给自己带毛毯。
女孩把毯子捡起来裹紧,回想起来昨晚一夜睡得其实都很舒服,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但如果没有厚实的毯子,她恐怕就要被冻死了。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黑衣人身上坐在洞口一动不动,身上一层白。
绛芸起身,她脚上的绳子也断了……畏畏缩缩地接近黑衣人,神情像发现什么新奇事物的小猫,一边好奇地探头探脑,一边拖着后腿准备随时逃跑。
“待在那别动。”黑衣人冷冷地说,“否则我就再把你绑起来。”
绛芸吓住了,低着头“哦”了一声,只好坐下。
黑衣人的身上积着雪,女孩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其实昨晚在洞口坐了一整晚为自己挡风。
“喂……”绛芸低垂眼帘轻声说,“谢谢你。”
田物神情一僵,紧接着浑身都不自在……这女孩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嘛,哪有人质向绑匪道谢的?
“如果不是你,我昨晚就冻死了……”绛芸嗫嚅,“所以我还得……”
“闭嘴。”田物烦了,这傻丫头啰啰嗦嗦说些什么呢?如果不是主谋交代必须保证人质安然无恙,他才懒得管这丫头的死活。
“你……不冷么?”绛芸发现这黑衣人身上的衣服比自己还单薄,坐在风口上,“要不……你把这毯子拿去披上……”
田物没搭理她,保持沉默。
“你为什么不生一堆火呢?”绛芸接着问,“生火可以取暖啊……”
田物还没搭理她,继续保持沉默。
“你可以去外面捡些柴来啊……”绛芸说,“如果能找到木炭就更好了……”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田物终于忍不住了,他怒气冲冲地起身抖落一身风雪,摘下斗笠丢在墙边,“你究竟在胡扯些什么?你是人质你知不知道?你能不能有点人质的自觉?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不要这么啰啰嗦嗦么?在这种地方烧炭你想毒死我们两个么?你能不能有点生活常识?”
田物心说我闯荡江湖行走人界的时候你还在你妈妈怀里吃奶呢,这些东西要你教我?
满腔郁闷一吐为快,田物顿时神清气爽……这大概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跟谁说这么多话。
绛芸吓呆了,她裹着毯子向后挪了挪,眨了眨眼睛神情很无辜,“你可以在洞口生火啊……”
“你想放火烧山么?”田物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
绛芸哭丧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扁了扁嘴,“我……我……我只是……”
“我什么我你什么你?”
“我只是觉得生了火……你就不用坐在那里受冻了。”
田物愣住了。
原来她啰啰嗦嗦都是在为你着想,你却在嫌她烦。
你什么都不缺,只缺了那一点点听她把话说完的耐心。
田物暗暗叹了口气,他发觉自己开始有些不正常了,狂躁且易怒,无法保持冷静,自从上次碰见黑衣人之后就是如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后盯着自己,目光阴冷凶恶。
他重新坐下来,忽然觉得很累,极深极深的疲惫,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