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刺蘼惊愕地看向魅与青狐。
林岳白站在刺蘼身后,小声地问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魅是没有形体的,他们是自然界里特殊的妖,无父无母,无源无根,他们的诞生依靠的从来都是某些强烈的执念,这种执念看似无形,却能被自然吸收,天长日久逐渐形成力量,而魅便是在这种精神力量里孕育而出的妖,他们以精神为食,以执念为生。”刺蘼明黄缎带上的两道柳眉紧紧皱着,“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孕育出这一只魅的那股强大精神力量,应该来自于……。”
“我。”青狐抬起头,平静地看向魅。
魅血红色的两只眼突然落下两行湿冷冷的泪,她痴傻傻地凝望青狐,哽咽道:“你还记得我吗?”
“怎么会忘记呢?”青狐看着魅,低声叹道:“你是由我而生,你是我被关在陈家祖宅的那些年里对自由的渴望与对寂寞的恐惧幻化而出的妖……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陈家祖宅很大,曾经盛极一时,也曾经荒无人烟,青狐在这座大到连虫声都听不真切的老宅里住了不知道多少年,他的脚不曾踏出屋外一步,对外头天空的唯一向往,只能通过狭小的天井来望见。
在那些旧时时光里,他喜欢保持小狐狸的模样,在空落落的大宅子里随处找一个角落,蜷缩而起,便可以睡上几天几夜。
他是只千年难遇的青丘九尾狐,他不过是住在家中便可为这个家族带来凡人难以企及的富贵荣华,他的一个气息便能换得命运的波动,更何况那些压抑许久的寂寞与渴望,又怎能不成为路边虚无之物凝聚自身的温床。
只因为他是青狐。
魅垂下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般呜咽出声,“从我出生开始,我便一直守望你,你的寂寞是我成长的土壤,你越寂寞,我成长得越快,我每天看着自己不停壮大的身体,心里都在想,慢一点,慢一点,不要这么寂寞,求求你不要这么难过!我宁愿我永远长不大,也不希望你就此孤独下去……有一天,我看到你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家,我高兴地哭了,我心里想,你终于可以自由了,再没有人能够强迫你做什么了……可是……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我倒宁愿你还被关在那栋阴森森的宅子里,谁也不见……。”她哽咽地说不下去,只能手忙脚乱地擦着自己的脸。
“唉……。”一声沉重沙哑的叹息从青狐怀里传来。
青狐急忙低下头,仔细查看陈霁的脸色,陈霁却再没其他声音,只是默默地闭上眼。
“傻瓜,他这样子又有什么不好?”刺蘼忽然笑道:“你痴心于他,即使他先前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可你不也照样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吗?”
魅怔怔地回过头。
“虽然他现在的模样确实不太好看,但他一心想要守护的人也喜欢他,你不觉得他比起你我,甚至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要幸运上许多吗?”刺蘼慢慢朝前走,秀美的长裙如流动的暗潮,潋滟中透出惊心动魄的红,“有时候连我都忍不住要羡慕他呢。”
“你羡慕他?”魅困惑地看着刺蘼,眼神里满是不解。
刺蘼点点头,笑道:“羡慕的。”
“那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魅身上的黑雾不知不觉中散了很多,眼里愤怒的红渐渐退去。
“我不是你,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做?”刺蘼微微笑,“如果我也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说不定几十年前叶济申的太太就不是郑唯心,而是我了。”
如果那个时候你愿意陪我留在幻境,而不是为了一个女人留在此地,说不定……说不定……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魅静静地站在原处,她的眼里全是紧紧抱着陈霁的青狐,“今天我杀不了她了。”
青狐摇头,“我不会再给你可趁之机。”
魅惨笑道:“你这辈子,非她不可吗?”
青狐点点头。
魅转而问道:“你做的那些事,她都知道吗?”
青狐犹豫片刻,点了下头。
“好!很好!既然如此,我能做的也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魅突然大笑,眼神恶狠狠瞪向陈霁,咬牙切齿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发誓!陈霁此生若是辜负青狐,我就是化作厉鬼,永堕畜生道,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等等!”青狐眼见一股不同寻常的青烟自魅身体里逸出,急得大叫,“刺蘼快阻止她!”
“为什么要阻止她?”刺蘼并无动作,她站在魅的身侧,绑缚着绸带的脸上完全看不出表情,“这是她愿意的。”
说话间,魅身上的黑光忽然大盛,那种仿佛要刺瞎所有人双目的黑光从她身上迸发而出,激得所有人都慌忙闭上眼。
一片刺眼的黑光中,魅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还给你……青狐,我看了你那么多年,久到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无论如何,请你不要再寂寞了……。”
黑光很快散去,幻境里重回一片白茫茫。
魅消失了。
青狐原本苍白如雪的脸颊下突然浮起条条鼓涨的血管,这些血管沿着他的脖子延伸进衣领,再穿过衣服,从他的手臂错乱地无声咆哮出来,“唔!”青狐咬紧牙关,脸上痛苦万分,四肢也因为这突然涌进身体里的力量而抽搐,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放开陈霁的身体。
陈霁吃惊地看着青狐,咿咿呀呀从喉咙深处发出喑哑的声音,“……你……怎么……。”
青狐咬牙,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我没事!”
“怎么没事?”刺蘼的脸依然没有离开魅消失的那块空地,“人有阳寿,妖也有妖的妖年,你们这些年立下的规矩不就是每为妖怪做一件事,妖怪必须付出等价的性命作为报酬吗?这只魅还很年轻,她把她余生的所有性命都送给青狐了,青狐想要好好消化这些寿命,自然是要吃点苦头的,怎么,你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吗?”
陈霁皱眉,“……为什么……不是我?”
刺蘼终于将脸转向正倍受煎熬的青狐,她淡淡“瞥”了眼他,红艳的唇嫣然一笑,整个人忽然轻快明亮起来,“为什么受苦的不是你这个最终受益人呢?答案很简单啊,因为他居然连这点苦都舍不得让你受呀。”
青狐的身体一顿,神色复杂地看向刺蘼。
刺蘼懒懒打了个哈欠,转身娉娉婷婷地往回走,“我回去了,你们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啧啧,真是……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滴到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