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竹木窝棚、简易板房、野营帐篷从废弃公路边上一直绵延伸展到江边,安秉臣向更远处眺望,无数人头攒动的景象超越了他的视力极限。公路大桥近处有一条跨度十多米的巨大裂痕,这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旁全是烧焦的各种大小车辆残骸。一些只剩骨架的卡车被人用床单和塑料布蒙上,里面显然变成了难民的住所。他转头再看对面的崇明岛,居然也有不少和这边相似的难民营区。
尚未靠近营区,一股包含了所有令人不愉快味道的浓烈气息迅速淹没了安秉臣的嗅觉,他能闻出那里面有人类排泄物和食物馊臭的异味,还没来得及判断其它味道,他的嗅觉就已经被同化到失去了分辨能力。于是,他只能接过林子云递来的卫生口罩戴上。
章蕙兰带着医疗组走在最前面,安秉臣和林子云的后面跟着袁平平夫妻、杨道明、姬少飞,以及码头民兵队的一半人手。紧随安秉臣左右的何昌发等老民兵穿着全套防护服,这种奇特的装束立刻吸引了不少人关注。一堆孩子没心没肺地冲上来围观,有的追着怪叫,有的看着傻笑,大人们注意到这些潜水服兵的手里有武器,纷纷警惕起来,把自家孩子拖走带开。
“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大粪坑,没病的人住久了都会生病。”章蕙兰大声说着,把手里的几颗糖果分给上来打招呼的孩子们。自从跟着卢长安来到十里铺安家以后,这位女医生的变化很大,安秉臣亲眼目睹了她迅速从一位恬静优雅的年轻母亲变成一位果断泼辣的医院院长。刚学会走路的儿子卢飞虎被她留在医院那边交给大家轮流照看,她则每天没日没夜地奔走在难民安置营里,以最大努力挽救着那些行将逝去的生命。
安秉臣惊愕地看到,一位从窝棚中走出来的妇人直接把便桶里的内容泼洒在营区的通道边,然后走到江边开始涮洗。当她做这一切时,一位小男孩就蹲在对面帐篷外拉稀。而距离他们不远处,几个人居然在面不改色地喝着不知用什么熬成的稀粥。
他皱起眉头:“这里需要尽快建起排污处理系统,垃圾和粪便都应该定点放置,专人清理。”
章蕙兰回头看了他一眼:“这里需要的不仅仅是排污系统,医疗、食物、治安,所有人口聚集区需要的设施全都急缺。”这里原本是一片城郊乡间的河滩,从未准备过要容纳这么多人,更不可能有什么生活保障设施。
章蕙兰带的医疗队很快消失在安置营里,姬少飞把民兵队分成四队,分头跟着医疗队以保证医生和护士们的安全。
“安置营里有管事的人吗?”安秉臣问道。
“原来有,现在没有了。”杨道明看他没明白,又解释道:“原来有个营区管理委员会还能出面维持秩序,后来分粮时发生纠纷被暴民们打死了三个人,现在已经没人敢出来管事了。”
“分粮?哪里来的粮食?”安秉臣看不出这里有任何能生产粮食的迹象。
袁平平靠到近前,堆着笑脸道:“南京那边起先还能运粮过来周济,营区管理委员会散了后就彻底断了联系。魔都纠察队每隔三天会来这里开棚施粥,有时还会发放米面,不过自从江口码头交给我们后,纠察队的施粥和放粮全都停了。此外每周还有联合国救援组织的赈灾粮船,但是量都不大,每次抢粮还会发生踩踏事件。”
袁平平很少来难民营这边,大多数时间他都呆在江口码头,或进城区去找周行远打秋风套交情,两个人一见如故,宛如多年的知交挚友。一来二去,这位袁经理对魔都城内很快熟悉起来,尤其对城内港区那边的*完全了如指掌。虽然来得少,但他对安置营的情况却并不陌生。
“现在是我们的民政工作队在继续施粥,每隔两天一次。”杨道明接过话头:“但是,每天仍然有人饿死,主要是人多粥少,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前期运来的上千吨粮食很快要见底了。”
安秉臣没有说话,袁平平看看他的脸色,大着胆子道:“光这么施粥可不是个办法,就算咱们有能力把他们养到地老天荒,也没有解决问题的根本。”
“袁经理有什么建议?”安秉臣低着头,看了一眼路边某个难民碗里的吃食。说实话,他根本认不出来那破碗里装的粘稠糊状物是什么。他甚至无法想象,在这样臭气熏天的环境里,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把那碗成份不明的糊状物吞咽下去。
“这里人太多,应该想办法分流一些,转到附近条件适合的地方去垦荒。先把肚子问题解决了,其它的事都可以慢慢来。现在是五月份,抢种早稻还来得及,五月种八月收,晚稻再跟上,中间搭些花生瓜豆,到年底就不用发愁了。”袁平平虽是个米粮贩子,但家中仍然根系农村,加上好歹也在十里铺待过,因此对种地的事情并不陌生。
“想法虽好,但为何不尽早着手安排?”安秉臣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瞪着袁平平。
袁平平没有解释,却退开两步站到高处,突然用尽全力大声叫道:“这里有没有人跟我去种地的?种子农具都有!一年两收,吃穿不愁!”
他接连嚷了三四遍,却无一人上前应答,只有几个满脸脏污的孩子傻笑着围上来看热闹。
当嚷到第五遍时,旁边终于有个正给大便孩子擦屁股的中年妇人作出回应:“你神经病啊!没看见大家都在忙呢,你在这里吵什么吵?”
袁平平被吼得一愣,继续鼓足勇气道:“大家想要吃饱饭吗?跟我去种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