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秉臣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夏日中午的纽约空气:“梅隆总统给了我和我的侍卫免签进入美国领土的特别豁免权,我记得这项豁免权好像在一年内都是有效的。”
“才一年?太小气。我可是有永久居留权。”奎恩眯起眼睛。
“一年够了。”安秉臣看了看老头,笑道:“你那永久居留权,恐怕很快就要保不住了吧。”
奎恩的态度和立场,美国政府应该已经知道。当他们认识到,联合国不再是可控制的力量之后,接下来的对立和冲突,显然不可避免。
“所以,我才想找你谈谈。”不知道是不是被安秉臣感染,奎恩也变得直言不讳。
安秉臣给姬少飞交代了几句,带着何昌发直接走出了大门。
外面的记者们轰然而动,刚才能进去参观核反应堆,已经让他们兴奋不已。谁也没想到,里面那位中国大使,居然又自己走了出来,而且是和联合国秘书长奎恩一同出来。
“大使先生,请问您外出有何贵干?”
安秉臣摆摆手:“我抽空出来陪奎恩先生吃顿午餐,不接受采访,谢谢。”
随后,无论那些人再七嘴八舌问些什么,他一概不予理睬。敢挡住去路试图纠缠的几名大胆记者,一概被何昌发毫不客气推攘开。
走出几百米后,他们身边少了许多簇拥者。安秉臣回头再看,那些人居然并未散去,都跟在后面呢!
“我们的这顿午餐可能不会太清静。”奎恩微笑着主动向路边点头致意的行人打招呼。“这些记者,有时候让人感到烦恼,有时候却离不开他们。”
“您真正需要的是信息渠道,不是这些人。在人类社会中,信息总是意味着权力。垄断信息者垄断权力,分享信息者分享权力。”
“年轻人,感谢你把我扶上了权力的宝座,那么,是否也该和我分享一下你的信息呢?”奎恩转过头来看着安秉臣,脸上虽然一副笑容,但语气却没那么客气。
“秘书长先生,其实我并没有给予您太多帮助,是您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安秉臣放慢了脚步,“今后,联合国将在您的领导下继续以前的工作,互助会将为此提供技术设备以及军事方面的支持。但是,我们不会对您的工作有任何越权性质的指手画脚。”
“这从逻辑上完全说不通,手握权力的人通常不会拱手让出自己的那份蛋糕,哪怕死都不会。所以,我想知道,互助会图什么?”
“互助会不在乎权力,我们的权力没有人可以剥夺。我们需要解决这颗星球上存在的各种问题,这些麻烦对全人类都是无法忽视的隐患,但联合国比我们更有资格承担这个使命。”
“听起来挺高尚的。”奎恩礼貌地笑了笑,然后紧盯着安秉臣的双眼:“那么,你呢?你愿意放弃自己手上的权力吗?”
安秉臣抿了抿嘴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一点都不新鲜,回答起来也愈发驾轻就熟。
“奎恩先生,让我们来反向假设一下。我收拢了所有权力,也垄断了所有信息渠道,从*上消灭了所有的反对者,最终站到了整个人类金字塔的巅峰。表面上看来,我获得了辉煌的胜利。但是,我需要为这种胜利支付沉重的代价,不仅是在迈上峰顶的途中,甚至在坐稳宝座之后,我也必须一周七天,全天二十四小时提防所有可能存在的竞争者。因为我对他们采用绝对的*消灭政策,所以,一旦有机会,他们对我以及我的盟友也绝不会客气。”
“只有一个方法能彻底解决这个矛盾:我杀死所有的同类。这样,就不会再有任何人反对我。但是,我如果真这么做,那就和自杀没什么两样。可我不这么做,就永远无法真正保证自己的安全。所有的皇帝和国王都认为,自己总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保住手中那点吸血的权力。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这是一个很容易理解的逻辑推论,但是仍然有人宁死也不愿松手。”
“但你拥有一个非常庞大的网络化人工智系统,还有你那些可怕的机器人。”
“奎恩先生,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人工智能永远无法取代真人。互助会智库带来的优势不会永远占据上风,而我的天赋使命,正是赶在这个技术优势消耗殆尽之前,将人类带入一条更公平也更理性的道路。”
“你完全有力量建立自己的帝国,征服整个地球,然后让全世界按照你的构思运转。”
“金字塔形状的权力结构在形成过程中必然产生分食权力所带来的利益的官僚阶层,依靠这些聚集了各种*和利益的精英团队,我可以在十年之内完成所有帝王梦想的霸业。但这套把戏的*不是在攀登巅峰的途中,而是胜利之后必然降临的权益之争,那将是皇帝和功臣们的撕咬时间。或者是皇帝杀尽这些所谓的功臣,或者是功臣们成功击败皇帝,最理想的情况是两者之间达成某种妥协协议,大家尽可能平摊收益,把吃相装扮得好看一些,让底层的那些蠢货们去买单就行。但无论是哪一种结局,无论披着什么样的外衣,这种权力结构归根到底仍然是一个狗屁。”
奎恩哈哈大笑起来,他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年轻的合作伙伴了。
安秉臣踢开了路面上的一粒石子,微笑着道:“权力是一柄危险的双刃剑,它必须被监督。而消灭各种弊端的最好办法,就是一个全体成员参与的透明信息网络。”
“可这个星球上还有数以亿计的人口,从生到死都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
“素质太低,不配享受透明信息渠道?”安秉臣冷笑了一声:“当官僚们收税敛赋刮地皮的时候,是不是也该拒收那些低素质人*来的血汗钱?我已经厌倦了谎言和诡辩,对那些不要脸的畜牲,刀剑和火药永远是最有效的交流方式。智库可以让每一个文盲,甚至瞎子、聋子、哑巴都能表达自己的意见,除非他们自愿放弃表达的权力。”
奎恩解开自己的衬衣领扣,把领带摘了下来,正午的阳光开始让这位老人感到一丝燥热:“对了,最开始,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透明信息渠道?”
“卡鲁。”安秉臣回答。
“那种六条腿的建筑机器人?”对大院里往来奔走的各种互助会机器人,奎恩已经认得不少。虽然他还说不出那些机器人的具体功用,但名称什么的却都知道。
“奎恩先生,它们不仅是建筑机器人。它们和所有的智库产品一样,都是整个智库的信息外延终端。对于卡鲁来说,人人即我,我即人人。”安秉臣看着奎恩,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我从卡鲁的群体结构获得了启迪,人类也应该像它们那样,人人即我,我即人人。”
“人,像机器人那样?哦,老天爷,我敢打赌,这个主意肯定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奎恩的眉毛一下子扬起来,直到这时,他才算猛然恍悟。
安秉臣点点头:“当然,我们不会强迫每个人都接受这种观点。每个人都有私心,但每个人都没有权力让别人为自己的*而牺牲。我自己也是一个私心很重的人,我不愿意我和我的后代终日提心吊胆生活在无穷恐惧之中,他们应该有一个更美好更自由的未来。互助会不需要绑架人类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因为这个理想本身就拒绝奴役、剥削和压榨,所以我们只接受志同道合者。我们欢迎每个人做出自由的选择,我们也希望,每个做出选择的人都能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如果那些做出选择的人,拒绝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呢?你知道,类似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多了。我亲眼见过一个印度人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抛弃在路边活活饿死,在南非的时候,我还有不少借钱之后赖账的混蛋同事……”奎恩在餐桌边坐了下来,接过侍者递上的菜单。
“对这样的人,只有智库还存在,他们可以选择的机会将越来越少。这种结局,本身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必然结果。只要没有危及秩序本身的恶*件,互助会将不会主动介入干预。”安秉臣抖开餐巾放在自己腿上,同时回过头招呼何昌发也坐下。
何昌发降下头盔防护面罩,露出一张笑脸:“我可以试着就这样吃点东西,否则饿着肚子光看你们吃,实在是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