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通化之后,主体国人民军最高副司令官、国防委员会委员金英劲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他指挥的北路军两万人在坦克和装甲车掩护下仅用三小时就消灭了城内两百余驻军,从新义州机场飞来的战机提供了关键性的火力增援。敌军困守的那座气势宏伟的市政厅大楼被航空炸弹崩塌了大半边身子,所有的落地玻璃窗都被机枪打得粉碎,钢架结构墙面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弹洞。
一群人举着几面主体国的蓝条红星国旗,站在十字路口向雄赳赳气昂昂列队进城的主体国人民军部队欢呼。这些人中既有当地的鲜族侨民,也包括了部分有心投靠的官吏富商,甚至还有一帮流里流气的货色。对他们来说,换谁来当家都差不多,仅仅是变个纳粮干活的对象而已。
金英劲鄙夷地看着这些丧家之犬,他没兴趣和这些人打交道,仅仅让手下一名上校过去和混在人群中组织这场欢迎仪式的己方谍报人员接头联系。
他现在只想搞清楚一件事:从通化到抚顺之间的两百公里路程中,还有多少中国人的部队。
佛晓时分,一架主体军的侦察机奉命前往奉天探察敌情,但在发现地面有大量新开垦的田地后不久,指挥部旋即与那架侦察机失去联系。
这个小插曲让金英劲开始感到有些不安。
美国人的卫星侦察情报早已证实,整个东北地区没有一架中国国防军的战机。
哈尔滨附近活动的露西亚空军在战争爆发的同时已得到暗示,他们表示绝对不会干涉辽南地区的冲突。
难道,中国人的防空火炮或导弹击落了侦察机?
作为众所周知的主体国天下第二智将,金英劲早已用自己六十余年的人生洞悉了人性的秘密。和年轻蓬勃充满朝气的金雪姬等少壮派人物不同,他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与中国人翻脸,这种反对态度与诚信和公理无关。他始终认为,主体国无法从这场战争中获得长远利益。
但是,金雪姬差点当众把茶杯扔到他脸上。
“对我主体国来说,还能有比与美国结盟所获利益更大的决定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跺着脚,当着那么多将帅的面向他咆哮。“哪怕我们从对中国的战争中得不到一点好处,这也是一场义不容辞的正义战争!我们必须向新盟友证明我们的决心!只要赢得美国的支持,我们消灭南方伪朝,一统江山完成爷爷的遗愿就指日可待!”
“拿下奉天,收复我们先祖居住的黑山白水之地,从来没有一位高丽君主能实现这个宏伟目标!但在哥哥的领导下,我们眼前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美国人答应了四百五十亿的粮食和工业援助计划,他们还承诺十年内将南方伪朝从联合国席位中彻底驱逐!这些,难道还不够我们奋力去拼搏吗?”
就在那一刻,金英劲看到端坐首席的永远英明必须正确无限伟大的众神之父、全国民众公开投票百分之百票率选出的万世圣主金恒星沉默不语,他就知道事情要糟。熟悉这小胖子的金英劲知道,如果金恒星不同意某个意见,他通常会面带微笑给予尽可能委婉的拒绝,这样可以不至于打击提议者的积极性。
但是,金恒星明显动心了。
能与当世最强的美国人结盟,在有生之年解决爷爷时代留下的南北遗患,又能轻松从自顾不暇的中国人手里拿下东北大片土地,让主体国在二十年内跻身于世界强者之列。
这些条件是任何一位有抱负的年轻君主都无法抵御的诱惑。
“只需五万虎贲,取奉天易如反掌!”金恒星最后奋然起身,拍案大叫。
但是,金英劲完全不这样看。
从骨子里深处,金英劲并不相信美国人。他和三八线板门店那边的鬼夷们打了大半辈子交道,战场上真刀真枪干过,桌面上唾沫飞溅闹过,私下也不着痕迹地接触过,虽然到现在他仍听不懂一个英文单词,但是他自信在内心深处完全能感受到对方灵魂的节拍。
在必要的时候,所有所谓的大国都会肆无忌惮地出卖任何一个像主体国这样的小国。
今天的主体国,未必不能是明天的韩国。
金英劲没有敢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在前年的兵变谋刺事件中,金恒星早已不再信任他,这两年来更是一直在不断剥离他身上的各种军政职务。
他率兵出征的当晚,私下里吩咐妻儿借着与美国人谈判的机会出国,最好能永远留在境外,没事不要轻易回来。
他甚至一直在怀疑美国人提供的东北地区卫星侦察情报。按照他们的说法,整个东北地区,中国人的正规军兵力不会超过一万人,而且还是分布在三十多个大小城市之间的一盘散沙。至于原先一直盘踞辽南的自由联盟,据说最近也因为头目之间的内讧而分崩离析。那就是说,奉天附近的中国人比一盘散沙还更不如,甚至连个像样的民间武装组织都没有。
中露战争爆发后,刚刚经过一场政治大清洗的主体国国家情报局对鸭绿江以西战争态势只有模糊大致的了解。中国人最近似乎在内蒙古一带勉强站稳了脚跟,从西伯利亚中部陆续赶来的露西亚援军无疑将与他们撕扯上很长一段时间,但情报人员亲眼所见的帝都核弹坑已经清楚无遗证实了这个东方强邻势不可免的衰落。哪怕他们最终打赢了这场战争,恐怕也很难有余力干涉东北事务,更不用说直接对抗有美国盟友支持的伟大主体国。
想起自己年轻时曾对中*事顾问团中某位女军官有过的一丝青涩憧憬,金英劲突然感觉到某种不可名状的惆怅。
政治,总是这样荒谬,这样肮脏,这样无情啊!
作为北路军的最高指挥官,他手头掌握的情报实在太少。在茫茫群山中,士气高昂的步兵侦察小队最多只能覆盖周边十公里左右的区域,那是他们体力的极限。抢攻抚顺的前锋部队已经出发,但之前派出去的摩托化侦察队始终没有回来,抚顺那边的情况对北路军指挥部来说依然是一团黑雾。
虽然南北两路齐头快速推进的战术已经初见成效,南路金雪姬那边距离奉天城已不足一百公里,但金英劲仍然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归根到底,他不喜欢这种陷入黑暗中的猪突猛进。也许,他的年纪有些大了,不能适应过于刺激的冒险。
算了,不去想那么多了。他这次出征,根本就是给那小丫头当个配衬,过了抚顺之后,他把人马带到奉天城下就行。那丫头说什么,他就照办吧。反正这天下,终究是他们金家的天下,他一个外人,只要能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就行,完全犯不着操太多心。
旁边传来一阵嘈杂声打断了金英劲大将军的思绪,他扭过头来,正好看到两名贴身卫兵正在用枪托猛砸一个试图靠近的中国老头。
那老头被打得趴在地上乱滚,嘴里却还在叫唤个不停:“……箪食浆壶以迎王师,何错之有,何错之有?”老头手里高举着一本书,金英劲精通中文,一眼看去依稀认得那书封面的六个大字:。
金英劲挥手止住卫兵,从老头手中拿过那书翻看两页后,直接砸到对方脸上:“西巴拉!满篇胡说八道!”
老头惊惶地看着这位胸前挂满百多枚勋章的将军,惶恐不知所措。
“从今往后,没有辽东,只有满洲南道!”金英劲伸出一只脚踏在了书页上,用力搓揉着,嘴里宣扬着万世圣主的伟大理想。
“老朽知错了,知错了,这就回去重新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