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荒凉的蒙古高原上,有一列墨绿色的火车从阿尔拜赫雷城驶向东方。这列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中,白发苍苍的李大同把自己的军帽摘了下来。看到窗外的辽阔天地,他忍不住发出由衷感叹。
“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如今这局面,我也算是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最大程度,可以说无愧于这个国家,无愧于历史了!”
李大同不爱讲究排场,所以随便找了一节普通硬座客车车厢充作自己的东巡专列,简陋敞亮的硬座车窗让这位昔日北方战区的总指挥更清楚地看到了外面的辽阔天地。这里地处漠北之北,地理环境险恶,人烟稀少,未必是个合适的经营之地。
“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您做到今天这一步,比起当年的卫青,霍去病也不惶多让啊!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怎么能用无愧这样谦虚的字眼来形容呢?”坐在李大同对面的原89师师长,现镇北军第一军军长马仁杰愤愤不平道。这个身材粗壮的职业军人也是李大同的忠实追随者,他这次带着整整一个团(号称一个师)的精锐部队随车护送李大同前往库伦城巡视。
库伦,现在已经是薛世杰的镇北军第四军,也就是先前的义勇军控制的地方。
对于薛世杰这个半道出家的外来户,李大同手下的嫡系军官们其实是有很大意见的。尽管这个厨子出身的年轻人接管义勇军后打了好几场硬仗,但大多数镇北军军官始终认为薛世杰不过是个幸进小人,他既没有令人信服的军中资历,又和互助会那边有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种人掌控的部队很难说得上是真正可靠的友军,所以大多数时候让义勇军在前面冲锋陷阵才是最安全的安排。
谁也没有想到,薛世杰的义勇军居然还能越打越出彩,这次又出人意料地拿下了敌国首都,缴获辎重补给无数不说,还在当地组织起警备队,算是站稳了脚跟。
本来,当初李大同答应让薛世杰带兵偷袭敌国首都,只是想着让他在蒙古军腹部捣鼓一家伙,让敌人自顾不暇而已。没想到,自杀性质的偷袭破坏让他给玩成了军事占领!来自库伦的弹药补给有效支援了李大同本部主力在阿尔拜赫雷的防御作战行动,同时也让所有镇北军军官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们基本已脱离了原先的国防军序列,所以对这些事情格外敏感。
那个半路出家的厨子,似乎已经有了和李大同平起平坐的资格!
这种情况下,李大同前往库伦巡视自然有了更多深层次的含义,也面临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巨大风险。国朝历史上,背主反噬的野心家有很多,这个薛世杰是不是这种玩意儿,谁也不敢说。负责警戒保卫工作的马仁杰感觉压力颇大,最让他担心的,绝对不是铁路沿线搞破坏的蒙古国余孽。
李大同坦然一笑,对属下的这些微妙心态了然于胸:“行了,你就别编瞎话安慰我了。百年之后,我能不被称为叛徒****,就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谁敢胡说八道?老子亲自毙了他!”马仁杰牛眼一瞪,威风凛凛骂道。“没有您的领导,露军早挤到黄河边了!联合战役,如果不是咱们在合源这边顶着毛子拼命,互助会那伙人能拿下机场?能打掉白日格矿场?”
李大同呵呵一笑,看了一眼坐在马仁杰旁边默不作声的军需总长赵振宇,调侃道:“别逗了,你小子现在也快四十了吧?百年之后,你还能枪毙谁呢?”
自从出境进入蒙古作战后,虽然生活条件日趋恶劣,但他的心态却变得越来越好,感觉脚下的路也越来越宽。
“咱们打下的江山,自然要让咱们的后人牢牢把持住,谁要不信这个邪,我让我儿子我孙子捏死他!”马仁杰据理力争,说的倒也不是胡诌,他那儿子才十六岁,也在89师的作战部队中,已经参加过好几场战斗,表现很不错。
李大同皱起眉头,微微有些不快:“你搞这一套,不是坐实了我的割据军阀名头?再说了,咱们哪里有什么江山?就这不毛之地,能有多少人?能养几个兵?蒙古矿产丰富,可你能让士兵们去开矿?毛子现在被互助会缠在西边,一旦等他们抽出手来,就咱们这几万轻步兵,没有空军没有完整的后勤体系,收拾蒙古人倒是容易,真对上露西亚正规军那不是坐等挨揍?”
马仁杰被老上级噎了一句,无言以答,只能悻悻低下头,抓起桌上放的点心塞入嘴中。
“李指挥说得对,咱们现在虽然算勉强站稳了脚跟,库伦那边的补给也能支撑个一年半载,但军中已有人心不稳迹象,军纪松懈的状况屡禁不绝。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还得请李指挥早做决断,否则等到局面一变,再做临时安排就怕为时晚矣。”赵振宇开口缓缓道。
改号镇北军后,军中诸官惟有赵振宇继续称李大同为李指挥,和原先在q市时没有两样。
听了这位军需总长的忧虑之言,李大同凝视对方半晌,同样也没有作声。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许久。
出境远征敌国,惩戒助纣为虐的蒙古人,听着挺风光,但大多数人都清楚,原先的北方战区是待不下去了。越来越多渡河北上的新军增援部队对他们造成了日趋严重的威胁,李大同听从薛世杰建议,果断率兵深入漠北虽然是个避祸的好主意,但远离故国,前途未卜,对下层官兵的士气影响却也不容忽视。
数千公里的死亡行军,浴血奋战攻克阿尔拜赫雷,又击退了西面来犯的露蒙联军,镇北军时时刻刻都处在生死线上,每站稳一步都要付出鲜血的代价。在这种巨大压力笼罩下,基层官兵中有不少人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态开始破罐子破摔,几乎每天都有聚众打架斗殴、劫掠城中平民、调戏强奸妇女事件发生,还有一些中低层军官私下勾结本地商人倒卖军用物资,*包娼,威逼勒索,把镇北军军营搞得个乌七八糟。
马仁杰牵头亲自组建了军法队,全天二十四小时巡逻,逮住违法乱纪的立刻就地处理,该杀的杀,该关禁闭的关,该打军棍的打,可惜始终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原因很简单,人心惶惶,看不到路在何方。这种情况下,再严厉的军法,也收拾不了局面。
“唉,路在何方?”李大同把目光投向车窗外,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他前往库伦巡视的真正目的,他想听听那位厨子的意见。
改号镇北军后,李大同麾下所有军官一律官升两级,不光胡潜、马仁杰等心腹爱将,包括赵振宇也挂了将星,就连一向不受待见的薛世杰也混了个上校军衔。
有功诸将的官衔倒是上去了,但麾下部队建制的扩编却始终无法完成,几个军的兵力甚至没有恢复到原先在北方战区的师级规模,别说本地的蒙古人和哈萨克族人对他们敬而远之,就连一些华裔侨民看到镇北军也躲得远远的,更不要说来主动投军了。
历史已经证明,靠利诱和强征招来的士兵战斗力多为负值,李大同不需要这样的累赘和绊脚石。但是,如果无法及时补充兵力,将来可能会面对更加危险的局面。
可是,镇北军身在漠北,又背负叛国罪名,该如何聚拢人心?
离开阿尔拜赫雷之前,镇北军第二军军长(原91师参谋长)胡潜曾偷偷向李大同表示过,镇北军可以考虑在蒙古立国,他有八成把握可说服军中众将拥护这一决定。立国,哪怕是找几个傀儡来搭台唱戏也行。自成一国,也就没有了叛国的罪名。
李大同的答复很简单,直接给了胡潜两记响亮的大耳光。
“立国?立什么国?只要我还活着,镇北军脚下踩的土地,只能叫中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手下那帮混蛋打的什么主意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个从龙功臣,很有意思吗?鼠目寸光,都是些没眼界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