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卡鲁的前足肢触到那悬空黑盒子瞬间,安秉臣瞪大眼睛,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他的眼前没有出现爆炸,也没有突如其来的闪光。
整个世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卡鲁、黑盒子、石台全部消失!
他环顾四周,发现原本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手持照明灯的老民兵也不见了。
“昌发?”他习惯性地喊了一声,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
不知为什么,他身上的战术防护服也不见了。如果头盔还在,应该能看到内屏显示的荧光。但是,他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他被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包围了。
直觉告诉他,他现在似乎身上寸缕未着,处于*状态。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想举到眼前来。中枢神经表明,他的手臂立即做出了这个动作,可是他的眼睛却根本看不到。
难道,我瞎了吗?
安秉臣的心突然陷入恐慌的痉挛,自从得到蜘蛛车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恐惧。
只有双目失明,才能解释为什么看不到举到自己眼前的手掌。
突然,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段游离不定的彩光。
没错,那是一段活动的、像扭曲的虫子一样的光芒。它的颜色始终在变化,比他曾见过的大气层极光更加艳丽,也更加活跃。那段光带随心所欲地滑动着,展现出各种梦幻一般的波浪形态,从它上下翻腾的角度和速度来看,它显然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绸缎般的光带逐渐变得越来越大,安秉臣猜,那是因为这景象和自己的距离正在缩小。
他低头看了一眼,想借助这越来越近的光芒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赤身*。
令他无比惊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目光视线以下仍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能看到那段彩光,但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自我湮灭的恐慌像海啸掀起的巨浪,立刻将他的全部意识吞没。
“嘶……呼……嘘……”处于极度震撼中的他,听到了某种细微的响动,那仿佛是空气从某种管状乐器中快速流过的声音,又让他想起隆冬季节高压蒸汽输暖管接头处发出的尖啸。
伴随着这悠长的低啸声,那段彩光也出现了符合音调变换的有规律颤动。
“嘶……呼……嘘……”同样的声音,同样步骤的流光晃动。安秉臣注意到,伴随着音阶的变化,那段光芒的颜色转换顺序完全一模一样。
这是在重复,这是一种有规律的脉冲信号。
他呆呆注视着无边黑暗中活蹦乱跳的五彩流光,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
这是那彩色光带,不,是那黑盒子,或者,也许是第五任星台操作者正在尝试和自己交流!
遗憾的是,他无法从这种模式的交流中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因为,他根本不理解这种交流方式的基本规则。
他从来没有学过。
但是,作为已经上任一年多的星台操作者,他对外部世界并非一无所知。
如果眼前这匪夷所思的声与光融合的交流尝试真的来自前代星台操作者中的一位,那么他还有办法。
安秉臣努力抑制各种纷乱繁杂的情绪,用从智库那里学的千进语,结结巴巴地道:“波兹加—热托—萨玛—忽兰!”
这是他第一次用千进语与智库之外的对象交谈,一个他甚至不知道长什么样来自何方的真正生物,而不是像智库那样的人工智能复读机。安秉臣并不是一个擅长语言学的天才,开始学习千进语这半年来,因为缺乏足够的实践练习,他在这门语言上的进展远不如英语大。
波兹加,在千进语中是宇宙、太空、空间的意思。
热托,代表着时间。
这句话的意思是:“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
这是严格注重逻辑关系的千进语中极少有的带感*彩的问候语。
“波兹加—热托—萨玛—忽兰!”他重新说了一遍,音调提高,语速也流利了许多。
那束在幽暗虚空中以波形轨迹飘动的彩色光带突然静止不动,光带上的五彩缤纷的颜色变换也停止了。
他明白,对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突然停止交流尝试,本身就是一种反应。
如果那是历代星台操作者中的一位,对方应该也懂得千进语,这种与智库系统融为一体的机器语言。
顷刻间,黑暗中的彩色光带突然抖动起来,它们从发亮的绸缎变成了无数发光的颗粒,最后那些颗粒在空中拼凑出一张模糊面孔。那张脸有一对很细很长的眼睛,狭长的眼眶内各有一枚充满灵动之气的绿色眼眸,但这双眼睛下面没有鼻子,只有一条充满褶皱的横向缝隙。安秉臣猜,那大概是这生物的嘴。然而,光点构成的模糊面孔并不能让他看清更多细节。
陌生面孔上的那条充满褶皱的横向缝隙没有动,但安秉臣却听到了一个微微有些扭曲的低沉声音:“波兹盖—热忒—萨姆—忽莱!”
他愣了一下,然后才醒悟过来,这是对方在向自己发出相同的问候。只是,双方在口音上有少许差距,也不知是自己的发音有问题,还是对方同样也是没学好千进语的半吊子水平。
不过,他完全能肯定,对方想表达和自己一样的意思。这是个巨大的飞跃,他突然激动起来。
“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
“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
双方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问候,然后陷入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黑暗中的那张面孔率先打破了沉寂:“诺瓦。”
这回轮到安秉臣陷入茫然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或者说,他忘记了,如果学过的话。
“诺瓦。我。”这下,他明白了,这个陌生的词语是对方的名字,对方在自我介绍。
这是个叫诺瓦的生物。难道,它就在那黑盒子里?
“安秉臣,我。”他模仿着也给予了类似的回应。
“昂—比—西……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对方加上他的名字,再次发出问候。虽然发音确实相当糟糕,但安秉臣依然听得出,那是在称呼自己。
诺瓦说话的音调不高,但尾音总是拉得很长,给人一种气息悠长无比的诡异感觉。对此安秉臣完全能够理解,任何生物在说自己母语以外的语言时,或多或少都存在着口音问题,如果是一种不常使用的生僻语言,最后的效果恐怕更加糟糕。
反复的相互问候虽然显得过于啰嗦,但两种文明生物的首次接触,无论再怎么谨慎都没错。
“诺瓦,愿空间和时间与你同在。”
“昂(安)比(秉)西(臣),夏尔库咯?”安秉臣一听这句,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咯是一个疑问语气助词,而夏尔库是千进语中对星台操作者的专称,也有智者、知识者的意思,看来对方也对自己的身份做出了准确猜测。
“我,安秉臣,夏尔库。诺瓦,夏尔库咯?”
“诺瓦,夏尔库。”那张模糊晃动的脸给予了令安秉臣惊喜交加的回答,他终于找到了一位自己的同事,一位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星台操作者前辈。
“诺瓦,你在什么地方?嗯,我现在又在哪里?”安秉臣激动地问。他有无数的问题想要求教,但脑袋里翻涌的念头却被许多遗忘的词汇卡住。
“诺瓦,在虚灵空间里。诺瓦,需要回去,回到故乡世界,回去。”对方说了三遍代表返回的那个词。
“为什么?”安秉臣不知道虚灵空间指什么,但对方对返回故乡明显表现出激烈的情绪倾向。
“诺瓦的信息需要回归,必须与部族汇合,重聚,循环。”随着情绪的波动,对方一口气说出更多莫名其妙的词汇。这些词,有的安秉臣勉强知道意思,有的却记不太清楚,所以只能明白个大概。
“我不明白,诺瓦夏尔库……还有,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里是那个黑盒子里面吗?”安秉臣用尽全部想象力,结结巴巴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