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福是陆二老爷身边最信任的人,他咧嘴一笑道:“三小姐,这恐怕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陆淑怡冲冬梅使了个眼色,冬梅立刻绕过去贴在了书房的窗户根下。
书房里透着微黄光线,陆二老爷端坐漆黑花梨木的椅子上,一笔一笔运力写字。
他写的是一篇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上面的簪花小楷十分漂亮,堪比女子。
安姨娘端端正正行了礼,立在书案前,目光定定落在那张泛白的高丽蚕茧纸上。
“……你可还记得这首词?”陆二老爷收笔,抬眸看向安姨娘。
安姨娘笼在袖内的手紧紧握了握,点头微笑道:“婢妾当然记得,这是婢妾当年进府后的第一个夜里,您来看婢妾,婢妾写了给您的。”她声音宛如泉水,举眸看向烛火,缓缓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原来你还记得。”
陆二老爷将纸笺拿起,猛一扬臂,那白色高丽蚕茧纸便如大片雪花一般,飘飘然落地。
“当年你的簪花小楷还是我手把手教你的……可惜,物是人非,你已然不是从前的你了。”陆二老爷冷冷一笑,起身道:“涟雪药里黄藤的事情,可与你有关?”
安姨娘抿着嘴唇低头去捡地上的纸笺,陆二老爷一个箭步上前,将纸笺踩在足下,狠狠碾了又碾。
“丢掉的东西,捡起来又有何意?”
安姨娘半蹲在地上,修长的指尖还在纸笺的边缘。看着纸笺被陆二老爷无情踩碎,两行清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老爷何必如此无情?您知道的,这首词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重要吗?”
陆二老爷又是冷冷一笑,继续追问道:“我问你的问题你为何不回答我?黄藤的事情,可是与你有关?”
安姨娘幽幽抬眸,眼底又是委屈又是哀伤,眼泪倏然落下,她扬声道:“既然老爷都认定是婢妾了,又何必还要问婢妾?干脆就此将婢妾关起来,或者赐婢妾一死,反正这样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
女人的眼泪就是男人的天敌,安姨娘深深懂得这一点。
不管女人犯了多大的错误,只要她还有眼泪,只要她还能哭的出来,一切皆有化解的可能……
吴氏就是天生的不会哭,她从不将自己的软弱在陆二老爷面前表露出来。陆二老爷看到的吴氏,永远都是一副笑脸吟吟的样子,即便是伤心难过,她也会躲在暗处。
哭,是安姨娘的优势。
陆二老爷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那你告诉我,前院护院林三彪和他的嫂嫂又是怎么回事?”
“林三彪?那个林三彪?”安姨娘起身,转身去替陆二老爷倒茶。一杯香茶端在陆二老爷面前,她眨眼道:“哦……婢妾倒是想起个姓林的护院来,他不是……他不是被太太发落出去了吗?老爷何故又提起他来?”
安姨娘避重就轻,很巧妙将黄藤之事揭过,将话茬子又转移到林三彪身上。
林三彪与其嫂嫂有奸||情,那也只能怪她失察而已,除此之外,她有什么错处?
外间听话的冬梅急的直想冲进去提醒陆二老爷黄藤一事,本以为陆二老爷怒气冲冲的要大干一场,还想他是不是要把安姨娘给撵出去,或是从此冷落,再不理会她,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空想罢了。
安姨娘本就是谨慎冷静之人,即便遇到危机,也会走一步看十步的想到化解之法,此刻她拿出帕子抹了抹眼泪,声音犹自带着委屈,道:“老爷只管发怒,也不把事情说清楚。婢妾听的没头没脑,心里又没底子,又想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得老爷如此不高兴……”
“你且住口,你一直管着咱们这一房头的大小事情,难道你不知道林三彪与他家嫂嫂有私|情?”陆二老爷的声音带了几分震怒之意,挑眉道:“林三彪撺掇他嫂嫂给涟雪粥里放山簟,驴肉与山簟相克,害的涟雪差点丧命,这就是你管出来的人?还是你想看见的结果?”他质问道:“涟雪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莫非你想被扶正?”
陆二老爷一针见血。
安姨娘眼里陡然迸发出一道精光,死命摇头:“我没有,我没有这样想过,我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
她连连否认,抬手死死的攥住了陆二老爷的手,慢慢道:“我当年跟着老爷,是因为太太一直不孕,加上怡姐儿又是女娃儿,老太太想让您早些有后……”
安姨娘不往下说,凡事点到即止,这就是她的厉害之处。
话说的少,却让陆二老爷有种她也是为了吴涟雪生不出儿子才到了陆家当妾的感觉。
“……再说,我与太太是姊妹,我怎会害她?”安姨娘眼底莹然,两行眼泪又汩汩落下,她哽咽道:“黄藤一事,本是福儿作祟,存心报复,可阖府上下都道是我买通了福儿,是我有意害姐姐。老太太还让大太太来敲打我,警醒我……还有您,也来质问我。”
“……福儿是姐姐的人,是她从吴家带来的人,她怎么可能听我的吩咐?”安姨娘这个时候主动提起黄藤一事,是因为她觉得时机成熟,必须为自己洗白。
她委屈道:“我蒙受不白之冤,不就因为一句自古妻妾是仇人的浑话吗?不管我做的对不对,世俗的眼光都会将罪恶归在我的头上,就因为我是妾……”说到最后,她语气中的哽咽从喉咙中缓缓爆发,到了泣不成声的地步:“妾有何错?妾就该死?”
陆二老爷本来还满心的愤懑,到了这一刻,竟被质问的无言以对。
妾就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