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那悲伤的氛围寻找源头,便自然而然地穿过了那扇斑驳的石门。
圆形的石屋从外面看就像一个古老的祠堂,可是,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根本就不是祠堂,而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小空间。
空间里竟是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不浓不淡的灵气。若是有妖族人来到这里,便会发现这里的气息和妖族版图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两样,就是纯最正的妖界的气息。不过对某些人来说,这恐怕也意味着回忆的气息吧。
气息的源头全来自一个人,一个跪坐在一张冰棺前的瘦小的人。
“哧……哧……”
很大的吸气声从那个低着头的人那里传来,听起来像是在啜泣。事实上他也确实在啜泣,因为他的身体会随着啜泣而规律地起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伤心的孩子。
可是,他显然并不是孩子,而是一个成年人。
他穿着一身残破的灰色的布衣,乍一看简直是像是道观里的烧火童子。露在衣服外的胳膊、腿、脖子都是那么的瘦小,不过并不会让人联想不到营养不良,因为他的身形瘦小得很匀称,就像是本来就该那样。
他跪坐在那,伛偻着腰,瘦小却并不显得矮小,虽然是在哭泣,却反而给人一种身形其实很完美的感觉,那是天地造化所赐。他的头发是金棕色的,非常短非常直,这又让人觉得他应该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
可是,他却在啜泣着,伤心得根本抬不起头来。
啜泣中,只听他以一种略尖但又有着特殊磁性的声音带着哭腔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好像真的做不到了……咳……咳!!”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说着话忽地猛烈地咳嗽起来,才咳了两下便猛地加大,直接咳出一口血来!
“卟……”
那口血直接打在了冰棺的侧壁上,把冰棺那原本美观的外壁涂得斑斑点点,有些地方的血直接汇在一起流了下来。
他连忙伸出手,他的手上竟然也长着金棕色的短毛,毛绒绒的,慌乱地将冰棺上的血迹抹了去,直到恢复如初。
“我好想你……好想你……”
“我好恨我自己……”
“恨我当初不明白……如果我当时就明白你的心思,我肯定会抓住那些时光的啊……”
“我就快去找你了……你还在等我吗……”
“我没有做到……你会原谅我吗……咳……”
瘦小的他就对着冰棺近乎梦呓般叙叨起来,不时咳上两声,这一幕真的让人看来好不悲伤。
可是,笼罩了整个空间的悲伤氛围源头好像还不是他,而是来自他手前按着的那张冰棺。
他那小而有力的手张开了五指,轻轻地按在冰棺外侧,仿佛轻抚爱人的脸般温柔。
冰棺纯粹由冰铸就,除了底层外全是透明的,视线可以轻而易举地穿过棺盖看到内部。
里面躺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身上看不出任何妖族人的特征,倒像是个仙界的人类美女。
可是,她绝然不是来自仙界的女人,因为她实在太美了,美得只能让人认为只有将天地的钟爱集于她一身才能创造出她这样的比完美还完美,超越了完美的女人。只有妖族才可能有这样的美女。
可是,她死了。
冰棺中的她完全没有呼吸,亦没有生气,生机彻底断绝。
让她保持肉身不腐的应该便是这具冰棺了,而稍稍让已死的她看起来微有生机的是她头上扎着的一根绿色的带圆叶的纤细草藤,那是她的头绳。除了那身白的一尘不染的仿佛花间仙子的白衣外,那根绿色的由细青藤做成的头绳就是她全身唯一的装饰。
虽然已经死了,可是她显然并没有解脱,而是有什么事情还没有放下,因为她的眉头是轻蹙着的,透出她临死前那一刻的担心和关心。
她在担心什么?
又在关心谁?
是冰棺前的那个瘦小的妖族人吗?
是。
因为在她死后,她的手虽然被摆放到了小腹前,让她显得尽量安详,可是,她的左手还是环着的,并没有伸开。她那环着的左手空间,刚好能放下那样一只小手……
悲伤的源头是她。
虽然她已经死了,可是她那轻蹙的眉头,她那环着的左手,还有她眉宇间流露出来的气息,都分明让人感受到她才是那个最伤心的人。她的伤心不是浓烈的,而是隽永的,恒久的。
所以,伤心的她哪怕手摆的位置再正也不可能安详。绝大多数人都是在笑时才最好看,她却在伤心时便已经给人天地造化之所钟的感觉,那么如果她笑了,又会美到什么程度?这只能成为一个永远的迷了。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她,唯一的她也永远不会醒过来。
也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事实,冰棺前跪坐着的那个家伙才会如此伤心。
可谁也不可能永远伤心下去,伤透了心之后,唯死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跪坐在冰棺前的那个家伙终于止住哭声,并慢慢平静下来。
静寂中,他又在冰棺前跪坐了许久,某一个时刻,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开始从他身上散发开来。
就在这时,他那毛绒绒的右耳忽地动了动,仿佛听到了某种声音。可是,外面的砸击声早在半途中就被那不明材质的洞壁完全吸收,没有一丁点传到这里,哪怕这世界上耳力最好的人也不可能听到任何动静。
耳朵不再动时,他似已确认了某种信息,然后再次向冰棺中开了口,不过这时已经完全不是哭腔,而是平静中带着睥睨三界的霸气!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熟悉他的人,如果有的话,兴许还能听出他话语中其实还有仅在面对这个女子时才会有的温情。
“我去把那些蚂蚁清扫干净。”他用他那特殊的嗓音如是道。
而后,窸窣声中,他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