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走后,贾母立即命人将聘礼和聘金都抬到自己院中厢房,经黛玉过目后交给她。
姐妹们见了,都不好过来打搅。
雪雁快手快脚地在大定当天就把聘礼聘金收拾妥当了,尤其是衣裳被褥绸缎等物,果然如容嬷嬷所言,都是上等之物,颜色花样质地十几年内都不必担心陈旧过时,连同贾母给的那些一起,用樟木箱子一一装置,小心保存防霉防蛀,以后还得时不时地拿出来晾一晾。
到这时候,贾母的东西厢房都放满了黛玉的嫁妆,雪雁见一回笑一回,虽然没有百万之财来得震撼人心,但是这些东西足够黛玉出嫁时让人羡慕不已了。
堪堪忙完,次日一早宫里却有消息传来,说年初病的那位老太妃薨了。
因当今以仁孝治天下,其丧礼办得格外隆重热闹,又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三月不得婚嫁,而贾家凡是有诰命在身的皆入朝遂班按爵守制,贾母、邢王夫人、尤氏等忙碌不堪,每日入朝随祭,直到未正时刻方回。
雪雁禁不住说道:“亏得是昨儿个的日子,不然得等一年呢!”
说完,暗暗庆幸周家选的日子好,若不是现今得了消息,她都忘记有一位老太妃薨了。
两府里因此群龙无首,越发生出无数事情来,虽有尤氏留下,薛姨妈搬进园中,亦难照管,黛玉约束房中人等,不必和旁人一起,只清清静静地守在房里绣嫁妆,便是去园子里闲逛,亦不和人是非,一时之间,园子里的种种聒噪竟与她们毫不相干了。
忙完了事,雪雁静下心来,正要去赖家走一趟,赖尚荣去年得了实缺,赖家在府里的地位越发水涨船高,雪雁跟着沾了不少光,今年回来就去了一趟,便再也没空去了。
脚才踏出门,就听说宫里来人找她。
雪雁微一凝思,知是于连生无疑,除了他,自己再不认得别人了。一面想着,一面出去,果然是他,尤氏听闻后,早已打发人请进来,并送到贾母院中与她相见。
兄妹二人大半年没见,此时相视一看,俱有所改变。
在于连生眼里,雪雁出落得风流标致,气度高华,在雪雁眸中,于连生言行气度都和以往有所不同,衣着配饰十分名贵,便知他在宫内过得如鱼得水,请进自己房中,让座倒茶,含笑道:“瞧大哥的模样,可是高升了?偏我没得消息,竟不曾恭喜大哥。”
于连生笑道:“什么高升?不过比以往多些轻省差事罢了。”
雪雁道:“既比以往轻省,可见强了不少,谁也不能一步登天,一步一步来罢!”
说着,起身拿出给于连生的东西,好大一个包袱,里头包着两件貂皮衣裳和两双鹿皮靴子,笑道:“这次出门带了不少东西回来,那里貂皮好,我给大哥做了一件袄,一件袍子,见不得大哥的面儿,一直都没有送出去,大哥既来了,就带回去,只是目前却穿不上了。”
对于雪雁记挂着自己,于连生心中依旧感动,忙接过来道:“那就等年下我再穿。”
雪雁又拿出一个水绿绫子的包袱,笑道:“这里倒做了两套春衫和两双鞋。”
于连生没有推辞地收了,雪雁登时眉开眼笑。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于连生道:“没想到你我倒是想到一块去了,我也给你带了好东西。”
雪雁明白于连生有什么东西一定会记得自己,就像自己也记得他一样,便笑道:“是什么好东西?值得大哥特特带来给我?若是上回那样的玛瑙串子,大哥还是留给自己戴罢,现今大哥和从前不同,身边该多留些东西。”
于连生笑道:“是你们女孩儿戴的东西,我留着做什么?”
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缂丝牡丹红锦盒,打开递给雪雁,里面却放着一枚玉镯,雪雁拿过来套在腕上,尺寸相合,玉镯上并无花纹,打磨得莹润光滑,难得的竟是紫玉所制,紫光流动,玉色剔透,十分罕见。
雪雁爱不释手地把玩,道:“大哥从哪里得来这样珍贵之物?”珍珠翡翠玛瑙珍珠金银首饰她都有,最名贵的羊脂白玉也有一块妙玉送的玉雁,但是却没有一件紫玉。
白鱼赤鸟之符,黄金紫玉之瑞。
紫玉,乃祥瑞之物。
于连生见她喜欢这枚玉镯,面上更显得高兴,笑道:“我在宫里得了不少赏赐,用那些赏赐同别人换来的,妹妹喜欢就好。”
雪雁忙道:“我喜欢得很。”
于连生闻言放下心来,然后说了一回别离之后的事情,悄悄地说起宫里的消息,低声道:“这位老太妃原极得老圣人喜欢,不知为何忽然就薨了,我瞧着不大像,倒是圣人和老圣人之间越发剑拔弩张了,很是涉及到朝堂上的大官,我听说你们姑娘嫁的就是周家的小将军,也不知道是否会牵扯到周大学士,你好歹提醒一两句。”
于连生现今已是戴权的心腹,察言观色的本事更上一层楼,见到听到的机密比以往多了不少,很快察觉到一定会有官员成为替罪羔羊,只是眼前老太妃薨了,朝堂上没动静罢了。
听了他的提醒,雪雁眉头一皱,肃容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哥。”
有些话,不必说第二遍,也不必深入,二人本性都聪明,随即便岔开了话题,雪雁说起黛玉小定和大定时的热闹,又说起周家的聘礼很贵重云云。
于连生笑道:“我从宫里出来,听说了,好些人都说你们姑娘有福,周家这样看重她。”
雪雁微微撇嘴,可是周家若是不好,对于黛玉而言是祸非福。
只盼着周家能挺过去,黛玉一辈子平平安安。
于连生不敢久留,见雪雁平安如初,便放心地回宫,回房收拾好衣着,去戴权跟前回话销假,戴权道:“你来得正好,拿着东西随我来。”指着桌子上的两个掐丝锦盒,让他捧着跟他出去。
于连生忙应了,然后捧着锦盒跟他出了大明宫,径往后宫行去,不知走了多久,竟到了一处极偏僻的院落,不似宫殿,却颇精致,鼻端隐隐嗅得一阵檀香之气,三四个小宫女从里头笑着迎了出来,一面行礼,一面道:“戴爷爷来看姑姑?”
戴权笑道:“咱家奉旨送几样点心鲜果给南华姑姑。”
带着于连生踏进院落里,只见花阴下设有一张软榻,榻上躺着一名女子,见戴权进来,并不起身,只抬眼含笑道:“公公怎么有空来?”
走近那女子一看,于连生顿时大吃一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
原来这女子身上盖着一幅纱衾,一动不动,倒也罢了,但是形貌举止竟和雪雁至少有五分相似,尤其是一双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只是她年纪看起来比雪雁大了十多岁,约莫二十六七岁左右,面色苍白,骨瘦如柴,像是病入膏肓似的。
也是今天刚见过雪雁,于连生一见这女子就想起了她。
只听戴权笑道:“老爷打发我给姑姑送两样点心瓜果,尝个味儿。”
南华姑姑仍是不动,笑道:“回去替我谢圣人之恩,竟是容我造次,无法起身磕头了。”
戴权忙道:“姑姑还是躺着好,若因我来一趟,弄得姑姑不好,岂不是我的罪过?连生,快将东西递给服侍姑姑的小宫女儿。”这句话却是对于连生说的。
于连生闻言,顾不得心中疑惑,连忙将锦盒递给上来接东西的两个小宫女。
南华姑姑看了于连生一眼,笑道:“这孩子倒有几分面生,才跟了你的?”
戴权坐在榻前的一张精雕山水鼓凳上,拿了一块瓜果递到南华姑姑嘴边,方笑答道:“正是,我见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性子又机灵,就叫到了跟前,已跟了我几个月,今儿头一回带过来让姑姑瞧瞧,也是他的一场造化。”
南华姑姑顺势咬了一口,吃完,道:“见了我有什么造化?不过认认人,下次你打发他来送东西,我知道是你打发来的。”
说着,命小宫女道:“还不过来,难道叫戴公公动手不成?”
旁边的小宫女忙上来接手。
戴权收回了手,道:“听姑姑说的,我有什么金贵的?能服侍姑姑一场,也是我的好处。”
于连生在旁边既看且听,心中暗暗纳罕,戴权是何等样人,服侍长乾帝的老太监,老人儿,在南华姑姑跟前居然如此行事,不知这南华姑姑是谁,竟和雪雁生得如此相似。
南华姑姑笑道:“说得我好像十分金贵似的,却不知我不过是个奴才丫头,蒙圣人隆恩,才住在这宫里,有宫女太监服侍,有锦衣玉食享受。只是我不为别的,我那妹妹可有消息了?这么多年了,我不知能活到哪一日,只盼着能姐妹团圆,我死也瞑目了。”
提到此事,戴权脸上掠过一丝惭愧,道:“一直都派人打听,但是人海茫茫,原先的人牙子早已死了,只知道卖到了大户人家,却一直没有消息。”
南华姑姑脸上微现失望之色,随即强笑道:“公公快别自责了,原是我强求了。”
戴权忙道:“姑姑没求过什么事儿,这一件我必定给姑姑一个交代。”
南华姑姑听了,长叹出声。
戴权安慰道:“姑姑别担忧,已经有些眉目了,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
南华姑姑眼睛一亮,忙道:“果然?你不是哄我?”
戴权笑道:“哪里敢哄姑姑?听说姑姑的妹子是卖到了金陵,正循着这条消息打探呢。”
南华姑姑想了想,点头道:“金陵距离姑苏不远,姑苏的女孩儿自来生得好,素来都是卖往金陵、扬州和姑苏府城这三个地方,当初我就是被卖到了扬州。金陵乡绅极多,也不知道她被卖到了哪一家,好在不是扬州那样的地方,许能安然无恙也未可知。”
戴权笑道:“正是这么说,金陵虽然有几大家子盘根错节地独霸一方,到底比扬州干净些,姑姑这样聪明的人,妹子定然也一样伶俐。”
南华姑姑叹道:“但愿如此罢。”
戴权又劝慰了许多话儿,看着天色不早了,方带着于连生出来。
于连生虽未在南华姑姑跟前说过只言片语,心中却满是疑团,但又不敢问戴权,戴权如今看重他是真,却也没到任由他询问的地步。
因此,于连生百思不得其解后,晚间回房向和他一房的李太监打听。
李太监今年三十岁,进宫多年,知道的消息多,因于连生虽是个后起之秀,待他倒一向尊重,故同于连生情分颇好,于连生送给雪雁的那只紫玉镯子就是用自己所得的所有赏赐同他换的,闻得他问,便道:“你见到南华姑姑了?”
于连生点头道:“今儿戴公公去瞧南华姑姑,我捧着东西过去的,只是从来没听说过南华姑姑其人,又不敢问戴公公,只好来问你,免得一无所知,冲撞了什么。”他心里最记挂着的却是南华姑姑长得和雪雁过于相似,别的,倒不在意。
李太监喝了一口茶,慢慢地道:“说起来,南华姑姑救过圣人的命,所以才有如今体面。”
如于连生所料,他毫不意外,今日见到南华姑姑时,他心里就想过,南华姑姑说自己是个奴才丫头,可是偏有现今的体面,连戴权都对她和颜悦色,那么绝非是普通丫头,若不是极得上头倚重,便是曾经做过什么忠义之事。
李太监道:“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也只跟圣人从潜邸中出来的人才知道。”
于连生忙起身给他倒茶,道:“请公公说说,我也好心里明白。”
李太监喜他这份眼色本事,便道:“南华姑姑原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头,打小就生得伶俐标致,针线又好,听说皇后娘娘那时还是皇妃,本打算给她开了脸儿呢,若是那时候开了脸儿,现在就是一个娘娘了,真真可惜了。”
于连生道:“我瞧着南华姑姑倒不像有什么可惜。”
李太监笑道:“那是当然,她是圣人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为了救圣人,如何落得动弹不得的下场?不光圣人心里记着她,皇后娘娘也十分感激她,她在宫里虽然没有什么身份,可是地位是实打实的,就是贵妃见了,还得问一声好呢!”
于连生听到这里,疑惑略解,道:“怪不得戴公公去了,南华姑姑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李太监叹了一口气,道:“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总有七八年了罢?圣人刚刚大婚没多久,有了自己的府邸,不想一日书房忽然走水了,门口缸里的水不够灭火,偏生那日前头设宴待客,忙碌得不得了,后院就那么几个丫头,个个胆小怕事只知道哭,人心惶惶之际,可巧南华姑姑路过,闻得圣人进去后着火的,如今还没出来,就把缸里最后一点水倒在自己身上,冲了进去。原来圣人在里面已被浓烟呛昏了,火势差一点点就烧到了圣人身上,南华姑姑脱上湿透的衣衫掩住圣人的口鼻,硬生生将圣人从火海里背了出来。”
于连生听得惊心动魄,若果然如此,难怪南华姑姑会得戴权如此敬重了。
只听李太监又道:“只可惜将及门口时,一根烧断的横木掉了下来,南华姑姑毕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头晕眼花手脚酸软,又背着圣人,迈不出门槛,你知道越是尊贵的人家门槛越高,偏是这门槛碍了事儿,她当机立断,把圣人抛给门外已经赶来的侍卫,自己被横木砸到了脊骨,虽然立即被救了出来,但是却再也站不起来了,就此瘫在床上。”
于连生一脸敬佩,道:“南华姑姑真真是有胆有识!”
听到这里,他已然明白了,那场火势必然不是无故走水,定然是涉及到了夺嫡之争。
李太监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道:“南华姑姑救了圣人一命,感激她的人何止皇太后和皇后娘娘?平素待她十分亲厚,圣人登基后也额外照应,问她有什么心愿,她说,自己十一岁被卖作丫头给哥哥娶亲,她哥哥说过几年后就为她赎身,所以这一辈子就想见见自己的家人,圣人打发人去她老家,不想他父母哥哥早就没了,只剩下那个眼下还在寻找的妹妹。”
于连生心中一动,问道:“南华姑姑似乎是姑苏人氏?”
倘或他没有记错的话,雪雁也是姑苏人氏,不过她自小被卖到林家,早已不记得家住何处,父母何人,还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李太监点了点头,道:“正是姑苏人氏,凡是晓得南华姑姑的人都知道。但是见过南华姑姑的人不多,外面的达官显贵极少有人知道她。南华姑姑说,她父母哥哥答应过她好好照顾妹妹,谁能料到她父母哥哥一病死了,寡嫂贪啬,竟将她才五岁的小妹妹卖掉了。”
于连生听了,不再言语。
他不知道雪雁是否是南华姑姑的妹妹,在宫里也不敢多说什么,打算下一回见到雪雁时问问她到底有没有兄弟姐妹,若是的话,有这么一个姐姐,对雪雁大有好处。
雪雁丝毫不知于连生进宫后见到了这么一个人物,而且和她颇有瓜葛,她如今正在赖家,同赖嬷嬷和赖欣荣两人说闲话,黛玉定了显赫之家,名门之后,她这个贴身大丫头也跟着水涨船高,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小丫头了。
欣荣已定了亲,是个举人,原本预备今年成亲的,不想老太妃薨了,只得往后挪。
赖嬷嬷摩挲着雪雁的手,道:“林姑娘已经定下来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呢?是跟着林姑娘嫁过去在周家嫁个管事,还是在林姑娘出阁之前放出去自行配人?”
雪雁落落大方地道:“早着呢。姑娘若是十五岁出阁,我跟过去过两年再出去。”
总得将那笔财物交还给黛玉,她方能功成身退。
况且,见的人多了,知道的也多了,这里只有一个黛玉能和她说得到一处,别人怕是很难懂她了,她不想为了嫁人就随便找一家,与其如此,倒不如干干净净的,何等自在。
她前世没有结婚,今生不成亲依旧还是过日子。
对于雪雁的漫不经心赖嬷嬷微感可惜,以雪雁的品貌才气,也能和欣荣一样嫁个读书人呢,将来若是中了进士,就是名正言顺的官太太了,有黛玉夫家倚靠,必然步步高升。
赖嬷嬷又问道:“你们姑娘的嫁妆料理得如何了?”
雪雁笑道:“就差些药材和首饰了,以及一些零碎东西,药材在山海关置办了好些,首饰和零碎物件再说罢,现今姑娘的荷包手帕等小物件都由紫鹃姐姐带着人做活,几个月就得了,就是衣裳鞋袜暂且不急,姑娘还在长身量呢,等到出阁前两个月做也不迟。”
赖嬷嬷点头道:“倒好,你们姑娘比别的姑娘强些,她们还没动静呢!”
提到迎探惜三人,雪雁幽幽一叹。
欣荣问道:“听说府里现今由三姑娘做主,让底下的婆子承包了园子各处的庄稼花草?”
雪雁忍不住一笑,道:“还是跟你学的呢!”
欣荣撇了撇嘴,道:“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做主?咱们家里的园子承包出去,是祖母的意思,一年到头不必花费银子修整园子,倒还有二百两银子的剩,真真是两全其美。三姑娘听了咱们家的法子如此行事,怕是不成,那府里的奴才,没被选上承包的人纵然得了一点好处,可到收成的时候见承包的人得的更多,如何肯甘心?我瞧着,必不能长久。”
雪雁听了,深以为然。以往掐个花儿朵儿什么的没人管着,现今个个都当做宝贝似的,除了供奉各房的东西外,余者皆不许人碰,那些糟蹋惯了的大小丫头们如何肯甘心?
赖嬷嬷道:“三姑娘是个精明有志气的,只是可惜了,不是托生在太太肚子里。”
雪雁一哂。
又说了一回闲话,告辞而去。
至次日一早,雪雁正在对镜理妆,因见她穿着白绫子薄棉袄,外面罩着丁香紫的绣花背心,底下系着一条同色裙子,配着腕上的紫玉镯,风致嫣然,淡雅宜人,黛玉不禁啧啧称叹,站在她身后上下看了一回,道:“你穿红好看,穿浅也好看,真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雪雁将白玉簪子插在发间,头也不回地道:“这话只配用在姑娘身上。”
话音一落,听到外面热热闹闹,黛玉便问出了何事。
小荷进来道:“因朝廷有命,凡是有爵之家不许筵宴音乐,但凡家中养了男伶的,都一概蠲免遣发,东府里大奶奶来问太太的意思,不想只有四五个人肯走,剩下都不愿意回家,说回去了也会被卖,所以老太太正在分给各房,叫姐姐去一个领来呢。”
雪雁不想要藕官,倒不是看不起她,只是黛玉已经定亲,身边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她。
容嬷嬷见状即明,和她深有同感,道:“你不好开口,让我去。”
黛玉忙嘱咐道:“嬷嬷告诉老太太就说是我不要的。”
一时到了贾母房中,果然见到贾母正在把几个小戏子指给各房,只留下了文官自使,正旦芳官给了宝玉,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小生藕官指给黛玉,大花面葵官和小花面豆官送了湘云和宝琴,老外艾官给了探春,尤氏则将老旦茄官要走了。
几个小戏子纷纷扰扰地过来给贾母磕头,满满当当一屋子人,个个喜笑颜开,她们早就想进园子了,别人还罢了,独宝玉喜得上蹿下跳,拉着芳官不放,又说这个好,那个伶俐。
见到容嬷嬷过来,贾母笑道:“怎么劳烦嬷嬷亲自来了?不拘打发人领了藕官去便是。”
容嬷嬷行了礼,含笑道:“屋里都忙着,也就我一把骨头清闲,闻得老太太分丫头,姑娘叫我过来告诉老太太一声,我们屋里人多,丫头尽够使了,再添一个人倒不好,又恐别的大小丫头欺负她新来的,因此竟是老太太留着使唤罢!”
贾母见容嬷嬷出面,便知她们必有思量,想了想,便依了。
藕官身量苗条,容色清秀,举手投足间更一种风流味道,宝玉心中十分喜欢,闻得容嬷嬷此语,也恐当差日久的大小丫鬟欺负藕官年纪小,忙扭股儿糖似的猴在贾母身上,百般央求道:“老祖宗,不如给我了,横竖怡红院阔朗,藕官去了,还能和芳官作伴,先前凤姐姐从我那里要了小红去,现今还缺一个人呢!”
贾母笑着搂他在怀里,道:“好,好,好,你既要,就带了芳官和藕官去。”
宝玉登时喜笑颜开,果然亲自带了芳官和藕官回去,命人不可欺负了她们两个,惹得怡红院中一干人十分不悦,又见她们两个年纪小,性情高傲,自打进了怡红院,万事不管,万事不做,只顾着和园子里的丫头婆子口角吵闹,故此极厌恶她们,又有一干人知道她们唱惯了戏,不惯针黹女工,宝玉怜她们天真无邪,倒也不加以责备。
只是园子里却就此热闹了起来,没有一天不生出十几件事来,清明那日藕官偏又惹出一件烧纸的风波,因宝玉护着,婆子方不得已讨饶,只是到底记恨上了。
紫鹃道:“亏得咱们房里没有要藕官,倘或留下了,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岂不是姑娘之过?”黛玉住在这里都不敢为父母烧纸祭祀,藕官胆子却大得很,哪里知道厉害。
雪雁同样庆幸不已。
转眼到了送灵之日,贾母邢王夫人等俱要出门,只带了大小六个丫头并管事媳妇,剩下鸳鸯和玉钏儿在家,将上房锁了,只带着丫头婆子在下房歇息,赖大添了许多人上夜,关门闭户,只走西边小角门,唯有王夫人大房后面有姐妹们进出,东边通薛姨妈的角门,又都在内院之中,没有关门落锁,余者处处安插妥当。
雪雁顿觉府里清净了许多,剩下的只有园子里热闹非常,黛玉也不能和闺阁密友们筵宴来往,她们这一房平素在家绣活,除了去李纨处坐坐,或往栊翠庵一游,别处都不肯去了。
这日清晨,外面下了一点微雨,映衬着玉堂富贵,十分好看。
雪雁捧着两盆鲜花放在纱窗外面的窗台上,黛玉亲自动手,将帘子放下,拿狮子倚住,隔着纱窗问道:“你看看大燕子回来了没有。”
雪雁笑道:“天还有些寒气,想是再过几日就该回来了。”
黛玉点点头,只盼着燕子早些儿带来江南的春意。
雪雁转身上了台阶,忽见赖嬷嬷打发人来叫她,慌慌张张的,不似平常,道:“姑娘,老太太叫你去呢,快些过去,车子已在外面等着了。”
雪雁笑道:“出了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的?等我换件衣裳。”
来人扯着她道:“快别换衣裳了,先过去罢。”
雪雁只得扬声告诉黛玉一声,然后随着来人坐车到赖家,刚一进门,就见欣荣拉着她道:“你们姑娘的公公被弹劾了。”
雪雁大吃一惊,忙问道:“几时的事儿?”
赖嬷嬷坐在上头,皱眉看着欣荣无措的样子,低声斥责了两句,方对雪雁道:“就是今儿一早的事情,不少官员纷纷弹劾,还说到了旧年老圣人在位外放时的事儿,总之,也不大清楚,老圣人大怒,已经将周大学士下了大狱了,又派心腹审讯。”
作者有话要说:雪雁的身世终于呼之欲出了,木有高贵身世,木有狗血来历,虽然有个姐姐,却也不会有依靠她做什么。
本来今天想更二万的,可惜速度有点慢,没写到,所以就更这些吧(^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