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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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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里只有贾母一人最疼黛玉,黛玉心里最敬贾母,为了贾母,她在荣国府里忍气吞声,也是为了贾母,在迎春出嫁之时私赠二百黄金,因此她最容不得别人对贾母不敬,偏这些各自肚肠的还是贾母的子孙媳妇。

雪雁安慰道:“我见姑娘配好了药,咱们先送去给老太太,老太太吃好了才是正经。”

黛玉点点头,叹道:“可怜外祖母这么大年纪了,偏要受这份罪。”

说着,去回周夫人。

周夫人知道荣国府里也就贾母一人疼黛玉,哪能不让她去,嘱咐了一番才放她过去。

雪雁随着黛玉到了荣国府,径自往贾母上房去,鸳鸯迎了出来,请进去。

雪雁见屋里冷冷清清的,唯有满屋药气。

黛玉看罢,皱眉道:“怎么没个人在屋里服侍外祖母?大太太呢?二太太呢?大嫂子和琏二嫂子,还有探丫头四丫头,怎么都不见?”

雪雁也觉得奇怪,贾母重病,眼前怎能没有子孙?

鸳鸯让两人坐,又叫人倒茶,方苦笑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有谁在意老太太呢?不过,大奶奶二奶奶三姑娘倒是常来,四姑娘不大来,听说常去跟妙玉论禅,说要绞了头发跟她一同出家做姑子。兰哥儿病了,大奶奶守着,葵哥儿也哭得厉害,琏二奶奶来看过了才回去。”

葵哥儿便是凤姐之子,满月后贾赦给取名为葵,生得白白胖胖格外讨人喜欢。

黛玉蹙眉道:“二哥哥也不曾来不成?”

提到宝玉,鸳鸯神色便淡淡的,道:“一早来请了安,听说外头有人请,便出门了。”

黛玉听了,便不再说话,良久方问道:“外祖母今儿可好些了?”

鸳鸯听了忙笑道:“自从老太太吃了姑奶奶送来的药,便好些了,今儿精神也好。”

才说完,便有丫头出来道:“鸳鸯姐姐,老太太醒了。”

鸳鸯忙请黛玉和雪雁进去,果然见贾母醒了,虽是满面病容,瞧着倒还好,只是黛玉和雪雁能明显看出贾母的精神不好了,一头银丝暗淡无光。

雪雁也忍不住心中一酸,和黛玉上前请安。

贾母笑道:“我就知道我的玉儿心里最想着我,还有雪雁这丫头,也忠义。”说着,叫丫头扶着自己坐起来,只半倚着靠枕。

黛玉坐在榻前鼓凳上,柔声道:“外祖母好生养着,我还想秋天里请外祖母吃螃蟹赏菊花,冬天里烤鹿肉赏雪景红梅呢。”

贾母笑道:“好,好,我也有许久没出去了,你来请我,我必去的。”

鸳鸯端了药过来,贾母一口吃尽了,道:“药碗让小丫头子拿下去,你去开库房,我给玉儿留了几件好东西,也给雪雁几件,就是前儿叫你收拾出来的,你去拿来。”

鸳鸯答应一声,去了半日,果然拿来两个匣子,一个大些的长匣子,一个小些的方匣。

贾母指着大的长匣对黛玉道:“我知道你爱风雅,也爱书画,给你别的,不如给你这些东西,这里头是我历年来积攒下来的名家真迹字画,有二十来卷,都给你了。”

黛玉眼圈一红,道:“外祖母留给二哥哥罢,给我做什么?我家里尽有的。”

贾母叹道:“不给你,给谁都糟蹋了。给宝玉的东西,我都留着了。你拿着,明儿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外孙子,就当是我这个曾外祖母给外孙子的东西。”

黛玉飞红了脸,不满地道:“外祖母!”

贾母笑了笑,道:“你年纪轻,但也进门一年半了,早些儿要孩子站住脚方好。”

黛玉听着不语。

鸳鸯在一旁笑道:“老太太放心,二姑奶奶才传了消息过来,说有喜了。”

雪雁和黛玉一听,都为迎春感到欢喜。

贾母喜道:“果然?怎么不早告诉我?”

鸳鸯笑道:“今儿才得消息,还没来得及跟老太太说,林姑奶奶和雪雁就过来了。这会子说也不迟,老太太好生养着,过了年就能抱到曾外孙了。”

贾母笑道:“好,好好,二丫头有了孩子,也算站得住了,一会子你收拾些好东西给二丫头送去,平常我没疼过她,如今我疼她一回。”

鸳鸯笑着答应了,将长匣子递给紫鹃,又将小些的方匣递给雪雁。

雪雁一入手便觉得沉甸甸的,不像是书画之类的东西,只听贾母道:“雪雁这丫头怕是个有后福的,不知道我能不能见到那一日。金银衣裳首饰绸缎你都不缺,我就给你些好东西,虽不及你们姑娘的书画,可是寻常也难得。”

雪雁打开方匣一看,里头却是好几个巴掌大的锦盒,塞满了方匣,尚未打开,便听鸳鸯道:“这里头是些珠子宝石美玉,都是老太太梯己中的上等之物。”

雪雁只觉得烫手,忙道:“这如何使得?”

贾母却是一笑,道:“给你你就收着,横竖我留着无用。你们心里如何待我,我都明白得很,给你也不枉,比别人强些。”

鸳鸯也劝道:“老太太这么说了,雪雁你就收下罢,明儿闲了,多来看看老太太。”

雪雁隐约觉得贾母像是在交代后事似的,只得收了。

贾母又笑着跟黛玉道:“剩下的东西明儿我都分了,到那时就不给你了。”

黛玉亦和雪雁一样生出几分不祥之兆,柔声道:“便是一个都不给我,我也不怨外祖母,何况外祖母现今还给了我这么些好东西。”

贾母听了一笑,说道:“你公公现今……”

话到中途,众人都没听到声音,忙看向贾母,却见贾母闭目安睡,神情祥和,鸳鸯忙扶着贾母躺下,盖上被子,方陪着黛玉和雪雁从里间出来,道:“老太太这些日子都是这样,往往话说了一截便睡过去了。”

黛玉心中一酸,登时掉下泪来。

鸳鸯含泪劝道:“姑奶奶快别伤心了,老太太到了这时候,也算是高寿了。”

黛玉如何听得这句话,忍不住泪如雨下。

雪雁连忙上前解劝,问鸳鸯道:“老太太的东西都预备着了?”

鸳鸯道:“这些都是早预备好了的,只是前儿抬出来了,老爷说,冲一冲,说不定老太太就好了。只是我瞧着老太太这一回和往常生病时不同,眼瞅着怕真是不行了,所以昨儿老太太清醒时就叫我收拾出这两匣东西给姑奶奶和你。”

黛玉听了这话,看向贾母的房间时,神情悲伤。

午后贾母又醒来一回,黛玉和雪雁陪着说话,这时邢王夫人李纨凤姐探春等人都到了,只没有惜春和宝玉,一时又说贾赦和贾政来了,黛玉和雪雁纷纷避让,也不过是请了安,说几句话,贾母问道:“宝玉呢?我的宝玉呢?”

贾赦一脸不悦,道:“宝玉出门还没回来。”

贾政忙看着王夫人道:“老太太病着,宝玉怎么就出门了?”

王夫人心里委屈,说道:“今儿一早外头来请,打发人来几回,宝玉推辞不过,老太太也听见了,才打发宝玉出去。”

贾母忙道:“是我让他出去的,怪你太太作甚?只是宝玉怎么还没回来?”

王夫人答道:“打发人去找他回来了。”

贾母疲倦地点点头,道:“等宝玉来了,你们叫我一声。”说着,又睡下了。

只是宝玉回来之时已经是深夜,众人都不好打搅贾母,便没叫醒贾母。

雪雁午后便随着黛玉回来了,又去周家坐了一回,方回旧宅,叫人预备素服,小兰诧异道:“预备素服做什么?”虽说是国孝,但是太上皇驾崩那几日着素便罢了,送灵之后便不再拘束他们衣着颜色。

雪雁道:“荣国府里老太太怕是不行了,先预备着,到时候总得去磕头。”

小兰面露诧异之色,随即点点头,将素服都预备起来了。

次日一早,黛玉又去看望贾母,这回雪雁并没有去,乃因于连生回来了,她想起唐家之事,意欲问个清楚,却听于连生道:“贤德妃昨儿夜里薨了。”

雪雁吃惊道:“贤德妃薨了?”

于连生揉了揉脸,一脸疲惫,道:“贤德妃近日因小月了,上头未免多照应些,吴贵妃心里拈酸吃醋,偏又有了身子,便去凤藻宫炫耀,岂料贤德妃虽然心思重,却并没有和吴贵妃争端,只是吴贵妃偏说贤德妃私相授受,又向老爷告状指明凤藻宫里的东西,说不是宫里的,凤藻宫里确有几件东西不是宫里的,谁宫里没几件?只是老爷在,慌得贤德妃请罪不住,是夜,便起来几次,下红止不住,竟是血崩,就此薨了。”

雪雁叹道:“我原想着,贤德妃娘娘不过是小月,并不要命,好生调理,几年就复旧如初了,谁承想这才没多少时候,竟薨了。”

于连生也道:“也是连惊带吓,素日又受了吴贵妃的气恼,郁结于心。”

雪雁皱眉道:“想必荣国府已经得了消息了?”

于连生道:“我刚从荣国府回来,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一会子便进宫去。”

雪雁听了,忙道:“哥哥快些回去,别耽误了正事。”

于连生点点头,交代道:“有什么事只管等我回来再料理。”说着便骑马离开了。

雪雁叹息了一会子,欲去告诉黛玉,想到黛玉此时正在荣国府里,便没有出门,只在心里想着听到这样的噩耗,不知贾母病情是否加重。

岂料贾母不止加重,竟是听到元春薨了的消息后,往后一仰,就此没了。

府中刚为元春痛哭不已,又见贾母去了,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交代,不由得伏地大哭。

贾赦贾政贾琏宝玉贾兰贾环和李纨凤姐探春等人都在外面围着贾母的尸身哭泣不已,宝玉尤其哭得厉害,黛玉在碧纱橱里头亦哭得跟泪人似的,唯有惜春没有在外头和贾家人一同哭,只对黛玉道:“姐姐何必哭?老太太此去,未尝不是超脱红尘。”

黛玉哪里听得这话,忍不住道:“老太太没了,你就说这样的话!”

惜春却道:“我说的是实话,老太太只是不在红尘受苦了。我倒也想超脱了红尘去,只是妙玉师父不肯收我,说她也要走了,我说,她走了,我就跟着,横竖我不留在这个家了。”

黛玉吃了一惊,忙拉着她道:“老太太已经没了,哪里还容得你说有这样的想头?”

惜春淡淡地道:“除了红尘外有几分清白,里头哪有?我看破了,姐姐该为我欢喜才是。”

却在这时,听得外面贾赦道:“老太太没了,家里没有银子治丧,鸳鸯,拿钥匙开库房,把银子东西都抬将出来,趁此机会,咱们两家也该有个章程了。”

贾政正命王夫人带人给贾母装裹,自己同贾珍商议如何送殡,闻得此语,不觉一怔。

黛玉在碧纱橱内叹了一口气,她早料到贾母一去,长房二房必将生事,只可怜贾母尸骨未寒,贾赦便急着分家,还不是为了财之一字?

惜春嘴角掠过一丝讽刺之意,道:“这才是咱们家的人,为了钱什么都不要了。”

黛玉犹未答话,便听贾政愤怒地道:“大哥,等老太太的喜事办完了,再说这些事也不迟,如今老太太刚咽了气,大哥就这样闹,外头知道了,该当如何看待大哥?”

贾赦却是冷笑道:“别在我跟前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也不想想,现今管家的是谁,还不是你们二房,库房总管钥匙都是你们拿,我们连摸都没摸到,倘若等到老太太的丧事办完再来分家,恐怕那些梯己在办丧事的时候就不翼而飞了,还分什么家!”

众人听了,都觉得怒火中烧。

凤姐现今有了儿子,万事不管,贾琏觉得此事涉及到他们房中的好处,亦低头不语。

宝玉本就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是觉得大老爷今日好生可怖。

王夫人却是心中暗恨,早知道贾母去得突然,昨天就不该叫宝玉出门,贾母说要宝玉在跟前才说,想必是要分梯己的,听说昨儿已先给了黛玉和雪雁一个匣子。想到这里,王夫人不由得跌足长叹,一时想起元春之薨,还得进宫。

黛玉却是外人,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只能为贾母暗感身后凄凉。

邢夫人微笑赞同道:“老爷说得极是,横竖我是没见过库房钥匙。二老爷,二太太,荣禧堂你们住了几十年,我嫁给老爷这么些年,可一日都没住过,你们可别以为你们住了荣禧堂,整个荣国府就是你们做主了。老太太去了,眼下府里做主的便是我们老爷,明堂正道大老爷,老爷既说分家,就请了族长和族老们过来分家便是。”

贾政和王夫人听了,不觉又气又怒,几乎便要晕倒。

宝玉正趴在贾母床前哭泣,听了这话,更觉得这些人面目可憎。

探春柔声道:“老太太尸骨未寒,尚未收殓,大太太说这些话,岂不让人心寒?横竖东西都在上房,大老爷和大太太只管打发人守着,还怕东西长翅膀飞了不成?”

邢夫人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道:“可不是都长了翅膀的,都是你们管家,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你们的人,连鸳鸯都偏着你们,哪有我们东院里一个人?看也看不住,倒不如分了家,大家都好过,也有银子给老太太治丧。”

鸳鸯站在贾母床前哭得跟什么似的,听了这话,突然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贾赦和邢夫人,苍白的脸越发衬得一双眸子漆黑明亮,寒气森森。

贾赦和邢夫人被她这么一看,不约而同地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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