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听了,心中会意。现今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都已经八十多岁了,能活几年还不知道,他们去西海沿子回来,少说也得三四年,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也不知道在不在。
这次付家生事,虽说赵家肯定不会让付家二小姐这样的人进门败坏赵家的门风,但是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一声安慰的话都没有,难免让他们觉得心寒。
因此,赵云先去带人收拾房舍,雪雁在家清点东西。
他们家如此动作,有一二常来走动之人难免看出了眉目,听说他们要搬家,都觉得诧异非常,忙十分劝道:“难道就为这一点子风言风语搬家不成?大伙儿都知道不是你们的不是,付家住在这里,你们反搬家,传出去岂不是说你们怕了?”
虽说赵云在外面依旧能庇佑族人和镇上,但是离得远了,毕竟鞭长莫及。
雪雁听了这些话,也知道他们担心什么,笑道:“没有的事儿,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什么风言风语?不过是我们早想着搬家了,只是房子租出去没有收回,才到这时候搬家。我们虽说搬家了,难道这里就不是我们家了?仍旧时常过来探望老爷子和老太太。”
长氏道:“你们若是还回来,怎么搬得这样干净?我见你将大件家具都拆了。”
雪雁忙笑道:“虽说京城宅子里有家具,却哪里及得上我陪嫁的这些?且这些家具摆着齐整好看,平常待客也体面,因此都搬过去,家里则用以前的旧家具。”
长氏还要再说话,米氏忽然过来,说老太太找雪雁。
雪雁听了,忙叫小兰看着收拾家具,自己则带着翠柳过去,长氏和前来打探消息的人见状,知道赵老太太听说了搬家一事,忙都散了。
雪雁到赵家老宅,果然便听赵老太太问道:“好端端的你们怎么想着搬家了?”
雪雁笑道:“我见我们大爷每日早起晚归,十分辛苦,往后上头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交代给他,兼之上头也愿意我们搬进城里居住,因此商议了一番,觉得进城倒好,一则大爷免了来回奔波之苦,二则也顺了上头的意思。”
一听是上头的意思,赵老太太便不言语了。
牛氏急忙问道:“你们进城了,家里可怎么办?虽说云哥儿没有工夫教导锋儿,可是乡试在即,云哥儿还是在家指点锋儿一些的好,若是进城了哪能再见?”
雪雁微微一笑,道:“我们进了城,先收拾好了房子,到八月里锋兄弟参加乡试时,也有了落脚的地方,不必再来回奔波,也不必赁房而居,岂不是甚好?”赵家人如论如何都避不开,就算她不说,到时候他们住在京城里,赵锋参加乡试时还会住在他们家里。
听了雪雁的话,牛氏和米氏眼前顿时一亮。
赵老太太道:“索性叫锋儿同你们一起进城住岂不好?还能长些见识。”
雪雁心头一凉,脸上却不动声色,笑吟吟地道:“若是锋兄弟愿意去,自然是极好,我们原也不缺锋兄弟一个人的饭食,只是锋兄弟在县城里上学,难道也要每日奔波于京城和县城之间?进出京城却要比进出县城严谨得多。”
赵老太太听了,同牛氏米氏婆媳二人只得作罢。
雪雁静静地站着,良久方听赵老太太道:“你们搬家,是否因为付家那些事儿?”
听了此言,雪雁诧异道:“老太太怎么会这么说?搬家与否,都是大爷做主,难道我说搬家大爷就听了不成?老太太可别错怪了我,我可当不起。何况付家那些事儿和我有什么相干?就是他们说了,也得有人信才是。不是我自傲,当初这话也是老爷子老太太说的,寻常寒薄人家的小姐都未必比得上我,付家那些话听不听有什么要紧。”
赵老太太讪讪一笑,道:“我怕你受了委屈。”
雪雁知她担心自己向黛玉倾诉,到那时黛玉定会知道赵家在此事中无所作为,遂轻笑一声,道:“林夫人并不知道这些事,我何必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惊扰了林夫人。”
赵老太太听了,方放下心来。
雪雁和赵云虽已不在意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但是心中仍是有些伤感。
京城里的宅子很快便收拾好了,两人择了三月初八迁入,雪雁便与各家亲友辞别,每每说起此事,有许多掉泪不舍的,雪雁面对他们如此,必定都得软语安慰,道:“我们住在城里,也时常回家,并不是见不到了。”
刚从赵族长家里出来,雪雁往家里走去,半途中便被一名妇人挡住去路。
只见这妇人遍身绫罗,满头珠翠,掩不住憔悴沧桑的态度,眉目虽然娟好,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绝色,但是如今肤色黝黑,手上满是皲裂老茧,瞧不出年纪几何。
雪雁在打量那妇人时,那妇人也在打量雪雁。
住在八景镇时,雪雁一向打扮得不是十分出色,近来忙着收拾行李东西,也只是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又因开春了,乌压压的头发挽着髻儿,插了几根玉簪,并没有戴腕镯戒指,看在那妇人眼里,不免有些寒酸,眼里闪过一抹轻蔑。
翠柳跟在后头一眼瞧见,冷冷一笑,雪雁身上穿的衣裳再旧,那也是上用的绸缎,寻常如何能得?她常在外面顽,认得这妇人便是付家二小姐,忙低声告诉了雪雁。
雪雁听说是付家二小姐,不由得脱口而出道:“你认错了罢?付家二小姐今年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眼前这位大娘瞧着却有三四十岁的模样了。”
一句话说将出来,出来倒水的豆母便笑了起来。
付家二小姐听了这话,脸上青红交错,满脸羞恼之色,恨不得立时吃了雪雁,喝道:“亏得还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出身,说话好没礼数!”
雪雁笑容一敛,双眸如黑漆两点,淡淡地道:“我却不知道付家二小姐又是什么礼数。瞧着付二小姐的模样儿,二十三四岁看起来却是三四十岁,想来在牢狱中吃了不少苦罢?难道苦头吃过了,还没有受到国法之训?”
付家二小姐又羞又臊,抬手就想打她。
雪雁捂着小腹后退两步,翠柳和小兰连忙挡在她的前头,叉腰道:“怎么,我们奶奶说得不对?自己上来讽刺嘲笑我们奶奶,我们奶奶竟说不得你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是你能说人,别人不能回你。”
付家二小姐瞪着雪雁,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丫头出身,拾了我不要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雪雁淡淡地道:“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劣马想吃回头草,偏我们大爷视若敝屣。”
付家二小姐还要再说,豆母上来道:“付二小姐,你再欺负我们老赵家的人,仔细在八景镇上站不住,你虽有个姐夫当官,可我们云兄弟和他媳妇上头也不是没有靠山。”
付家二小姐恍然回神,恨恨地看了她们几眼,急匆匆地走了。她起先听了连婶子的话瞧不起雪雁的出身,可是现在大概也知道了雪雁背后的靠山,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豆母指着雪雁笑道:“真真你这一张嘴,才开口就气坏了她,快张开让我瞧瞧长得什么舌头,这样伶俐。”
雪雁笑道:“今儿往各处辞别,累着了,我先回去了。”
豆母忙点头,目送她离去。
雪雁回到家里,也没跟赵云提起遇到付家二小姐的事情,倒是小兰多嘴说了出来,赵云一听,忙拉着雪雁上下打量,道:“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雪雁笑道:“别担心,没有动手,倒是我把她气了个倒仰。”
小兰学了雪雁对付家二小姐说的话,赵云听了,莞尔道:“亏你怎么想得出来。”
付家二小姐素来自负,被雪雁这么一说,定然是又气又恨。
雪雁笑道:“我听翠柳说是付家二小姐,确实吃了一惊,倒不是故意说的。我想着你也不过才二十多岁,人人都说那付家二小姐年轻时也是生得好美人模样,不然不会让丁进士一眼看中,因此今日见了她,我才觉得奇怪。”
这是实话,她的确没有想到付家二小姐竟苍老如斯。
赵云不置可否,道:“一年,不是只呆在牢房里坐着,还得做活,劈柴提水都是常有的,不像从前那般娇生惯养,自然粗了手脚,老了容颜,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转眼到了三月初八,这日一早,韩青山打发儿孙将家里的骡车赶过来与他们装行李。
韩飞拍着赵云的肩膀道:“听说你们搬家,老爷子不反对,还说你们留在家里,难免受那边左右,倒不如进城清净。”
赵云连忙道谢,韩飞笑道:“自家人,谢什么?这些东西都搬走?”
赵云点点头,道:“架子床美人榻这些大件家具都已经拆卸了,运送倒也容易,书也已经装箱了,先把家具运走,然后再运金银细软,最后运书。”
雪雁先行一步,在新居里看着人安插器具,赵云则在老宅看着东西搬上车。
听说他们搬家,于连生十分欢喜,派遣家里剩的四个小厮和两个婆子过来帮忙,黛玉亦打发了四五房家人过来,不过半日工夫,也就处处收拾妥当了。
雪雁忙吩咐人治了酒席,各家亦有礼物送来。
忙碌了四五日,雪雁和赵云方安稳下来。
赵云见她自从搬家后懒怠动弹,忙过来与她把脉,不想刚触到脉,便是一呆。
雪雁这个月并没有换洗,早已有所觉察,见状反而一笑,遂推了他一把,道:“这是怎么了?你竟傻了一样。”
赵云立时跳起来,叫人收拾房间里该当避讳之物,道:“但凡是容易冲撞的东西都收拾下去,日后也不许涂抹脂粉带香包。”
雪雁看他上蹿下跳,忙忙碌碌,只是抿嘴看着。
小兰和翠柳都十分不解,道:“才收拾好的东西,这会子又要动不成?”
赵云沉声道:“你们奶奶有喜了,须得避讳些。”
小兰翠柳一听,立时上来磕头道喜,李婆子等人亦是连连念佛,上来道喜。
赵云吩咐道:“如今才一个多月,未免有些轻,等过了三个月再往各处报喜。”
李婆子等人忙答应了,此后从赵云到丫头,皆将雪雁捧在手心里,偶有人下帖子过来,也都帮雪雁推了,只叫她在家养胎。
等到雪雁坐胎满三个月后,恰出了国孝,
黛玉很快便得了消息,亲自坐车过来看她,盯着她小腹不住看,道:“真真新奇,紫鹃还没成亲,你倒先有了孩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雪雁近日在家中静养,红光满面,气色极好,听了这话,笑道:“上回听说王管家媳妇为儿子求亲,不知道姑娘许了没有?紫鹃姐姐什么时候成亲?”
黛玉笑道:“我已经允了,紫鹃也愿意,原来她也见过王管家的儿子,只是婚事却得晚几个月,皆因出了国孝,被耽搁了一年,各家成婚的人极多,同一日成亲的我都接了不少帖子,只能拣最亲密的过去,其他的都打发人送礼。”
雪雁道:“是了,可不是都攒到一处了。”
黛玉点了点头,随即叹了一口气。
雪雁忙问道:“姑娘叹什么气?我这两个月没出门,竟不知道,姑娘不妨同我说说。”
黛玉道:“二哥哥和宝姐姐已经定亲了,小定是四月二十六日。”
雪雁一怔,随即道:“这桩婚事也有那么多年了,宝姑娘哪里能再耽搁下去,到时候姑娘只怕要亲自过去的,听说东院十分狭小,怎么设宴?”
黛玉叹道:“必然得亲去,只是在哪里办却还不知道。”
宝玉娶亲乃是王夫人跟前第一等事,早早地就叫贾政同贾赦商议,在荣国府里办。
贾赦自然不愿意,道:“既然已经分了家,就在东院里办罢,何必到这荣禧堂来办?难道你们住了几十年还想再瞧瞧这里?”
贾政羞得面红耳赤,只得道:“实在是东院转不开身,无法待客。”
自从那年点了学差回来,贾政上了年纪,想起自己年轻时亦是诗酒放诞,便不大管宝玉读书了,且那回做姽婳词时,人人都称赞宝玉的才气,他也觉得面上有光彩,虽说宝玉八股文章不好,诗词却是鲜少有人比得上,兼之宝玉是唯一的嫡子,自然看重他的亲事。
贾赦好容易方扬眉吐气,自然不愿意宝玉在荣禧堂办婚事,无论贾政如何恳求,他都不肯答应。
还是贾琏看不过去,想到昨日凤姐愁眉苦脸地说王子腾来信,让她好歹给王夫人这个姑妈一些颜面,于是便上前道:“既然二叔如此请求老爷,老爷就答应了罢。”
贾赦听儿子竟然向着贾政,登时大怒,正欲开口,忽见贾琏连使眼色,便点头道:“既然你说了,那就让你媳妇张罗罢,不过不能用公中的钱,一应酒席支出使费皆得二房自出。”
贾政不理俗务,忙满口答应,道:“这是应该的。”
再三谢过,方回去同王夫人商议。
等贾政离开后,贾赦便吹胡子瞪眼地对贾琏道:“你求什么情?有什么好处?”
贾琏忙道:“儿子也是为了老爷。昨儿媳妇得了岳父的书信,言语之中竟似不许咱们怠慢二太太的意思,媳妇无可奈何,只得同我商议,我们想着,不知道二太太跟岳父说了什么话,竟让岳父写信吩咐媳妇。”
贾赦冷冷一笑,道:“就是什么都不说,你岳父也得向着他们,毕竟两个都是他亲妹子,成亲的又是亲外甥和亲外甥女,到时候王家也得来的,哪能让二房丢了体面。”
贾琏连忙恭维道:“老爷说得极是。”
贾赦道:“那就看看二房如何行事罢,告诉你媳妇,不必对二房客气,账上多要些好处。”
贾琏听了,忙答应下来,自去告诉凤姐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晚了一刻钟,但是我还是二更了(^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