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一段时间,夕照当值的时候,周大人和王公公又分别来了几次,所禀之事也和之前大致相同,但皇上却依旧迟迟不下决断。夕照看得出,皇上并不想杀袁督师,但以周大人为首的一班大臣步步紧逼,容不得皇上从轻处理。大臣的意见难道能敌过皇上的判断吗?夕照无法理解,但他没有再向皇上说什么,毕竟,皇上如此警告过。夕照是清楚自己的身份的,同时也相信,英明的皇上一定会做出一个公正的决定。
但是显然,夕照的公正是站在王承恩这一边的。而崇祯的公正最终决定下来的那一刻,夕照却刚好没能看到。
二
雨季已经来临,这个下午,似乎比前些时候更加闷热。天空一片阴郁,土灰色的云缓慢下沉,几乎就要压上头顶。三五只蜻蜓低低掠过乾清宫的宫门,空气中似乎能嗅到一股暴雨将至的气息。
南书房中,崇祯坐在书案后,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官员,其中一个便是内阁首辅,周延儒周大人。
“关于此机密要事,可由许大人讲与皇上知晓。”周延儒恭敬地对崇祯道。
崇祯看向周延儒身后的这个人。此人便是兵部给事中,周延儒口中的许誉卿许大人。崇祯常见此姓名出现于奏折落款,但对面目却没什么印象。
“启奏皇上,”许誉卿向崇祯拜了一拜,说道,“皇上定还记得,两年前平台召对之事……”
“嗯,当然记得,这又如何?”崇祯问道。
“当时,袁督师曾慷慨陈词,许诺五年之内收复辽东。臣闻袁督师有如此雄才大略,甚是佩服,便登门求教五年平辽方略,但袁督师的回答却是……却是……”许誉卿偷偷瞄了眼皇上,只见崇祯直直看着自己,正等着下文。
“是什么?尽管说。”崇祯催道。
许誉卿身体微微一颤,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他的回答却是……聊慰上意。”
为了安慰朕,随口一说?!
忽的一下,崇祯只觉一股燥热从丹田直窜至头顶,涨得青筋迸起,眼前一阵晕眩。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但血气在身体里翻涌着,如何都无法平息。
那厢许誉卿仍在继续说着:“臣大惊,与他说,‘当今皇上英明,岂可胡说?若五年之期满时仍未收复辽东,如何向皇上交代?’,但是袁督师……”许誉卿顿了一顿,“默然无言以对。”
屋外的知了还在不知趣的高声喧闹着,屋中明明数人,却无人出声,只留下一片死寂。崇祯的脸色阴沉有如这暴雨前的天空,许周二人精神紧绷着,气氛压抑得似乎一触即溃。
“许誉卿,你可知欺君何罪?”许久,崇祯才压着声音开口道。
许誉卿一惊,吓得连忙跪倒在地:“皇上明鉴!臣怎敢欺瞒皇上!臣之所言句句属实,敢与袁督师当面对质!”
崇祯一闭眼,叹了口气。
“唉……起来吧。”
“谢皇上信任。”许誉卿哆哆嗦嗦的站起来,才发现自己不知觉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周延儒见皇上的情绪渐渐稳定,松了口气,略一思索,说道:“皇上,由此可见,袁崇焕并非真想平辽,不过是浪言骗取皇上信任,以图更多的钱财与权力。如今五年之期过半,耗人力财力无数,却令京城遭此大难,想必他心中恐惧皇上责难,便索性投了敌,以求保命。欺君已是死罪,如今又有通敌之实,条条罪状不容置疑,还请皇上早做公断。”
“你们……先回去吧。”崇祯闭着眼睛,无力的说。
“皇上……”周延儒还想说点什么,见崇祯朝自己挥了挥手,于是便识趣的闭上嘴,和许誉卿一起退了出去。谁都没有发现,有那么一刹那,周延儒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