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温和的笑笑,站起身,走到窗边,幽幽看着窗外。夕照也随着停立在窗前,抬眼望去,只见层层汉白玉栏杆后的另一端,是冷冰冰紧闭着的乾清门。
“你可懂得,什么是党派。”崇祯问道。
“嗯……”夕照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若说不懂,身处皇宫,耳濡目染,怎会全然不懂,若说懂得,却又无法形容得出那究竟是何物。
崇祯见夕照不作答,微微一笑。
“党派,就是被利益拴在一处的人们。荣辱相连,唇亡齿寒,所以他们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所说所做,多出于利,难出于心。”崇祯说着,语气静缓一如冬日的湖泊,“人人追名逐利,欲望便不断交错层叠,重重障于心口之间,以致于所说与所想渐行渐远,最终相隔成万水千山。”
崇祯顿了一顿,抬起手臂,指向窗外。
“乾清门处守卫那人,你可辨得清面貌?”
夕照定睛望去。乾清门本就不近,又有栏杆挡了视线,夕照探着头,仍看不清晰。
“回皇上,小人辨不清。”夕照收回目光,欠身道。
“朕也辨不清。”崇祯依然安静看着窗外,“既是辨不清,又教人如何相信。不可信之人,纵是满腹韬略,又有何意义。”
崇祯一席言语波澜不惊,好似无悲无喜,但在夕照听来却清清冷冷,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若是平时,夕照也许仍是一头雾水,但此时此刻,他却立即明白了皇上话中的含义。因为就在片刻之前,夕照刚刚为周首辅作了美言,不是出自内心,而是因为那热腾腾的四百两银子。
“那……皇上是认为,首辅大人和王公公,都不可信?”夕照试探着问道。
崇祯微一摇头,但却不知这摇头是对夕照此问,还是对这二人。夕照不敢再多话,只是静静陪着,两相无言。身着一袭华美黄袍,伫立在窗前沉默远望,崇祯的身影宛如困于樊篱中的灵兽,高高在上,尊贵至极,日日间接受人们朝奉,却人人远的面目模糊。何等尊贵,周身却只有一围红墙,和一片孤寂。夕照看着这样的皇上,心中一阵酸,一阵悔。酸的是朝臣万千,皇上却只得孤军奋战的无奈;悔的是财迷心窍,与万千朝臣同流合污的自己。夕照张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崇祯却先松了神色,淡淡一笑:
“说这些也无用,无论如何,大明还是要仰仗他们。”说罢,转身便向龙案走去。
“皇上可以相信德秀。”
崇祯闻声回头,只见夕照毫不避讳的直直看着自己,眼中似有几分胆怯,但掩盖不住那几近满溢的坚决:
“德秀不才,无满腹韬略,也无武艺超群,但今后皇上若有问,德秀定当心无杂念,以诚相对,不求能解国事之忧,只愿为皇上稍稍宽心,尽德秀一份微薄之力。”
崇祯愣住,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颇感意外,随后却眉目一展,不禁笑了出声来。笑之不意,好似静水忽被落石惊扰;笑颜温舒,俊秀的脸庞有如水波绽放;笑声清朗,仿佛山泉叮咚流淌,久久不绝。难道说错了吗……见皇上未答先笑,夕照一脸窘迫,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崇祯终于住了笑,安安然看着夕照,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朕相信你。”
夕照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浮上了笑意。虽然冒失,果然还是没有做错。夕照心里偷偷的想。因为皇上这样的笑容,至今为止,夕照还是第一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