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朕与你同去。”
“听说皇上有意迁都南京,可有此事?”。
几日后的下午,周皇后带了一些瓜果点心来到武英殿,一进暖阁,叫宫女把吃食一一摆放好,便打发下人们退下了。只见她端端坐下,笑意微敛,郑重其事地问道。
崇祯怔了一怔,随即缓缓压下剑眉,沉了面色。“朕并不曾与几人说过,竟传到你那里去了?”
“是皇嫂告诉臣妾的。”周皇后的面容相较前些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眉眼神态间,更多了些被岁月洗练过的从容与宽和。她不温不火,娓娓说着,话中并不带什么情绪,哪怕说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只教人心静如水。“皇嫂早上来找臣妾,看似很是不悦,说皇上想迁去南京,是弃宗庙陵寝于不顾,他日若毁于建虏贼寇之手,实在无法面对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臣妾也不知此事,只得喏喏应着,这不就来问皇上究竟是如何想的,来日皇嫂再问起,也好有话回答。”
“朕……若说真有此想,你以为如何?”崇祯沉吟片刻,声色不动,只是回问道。
“嗯……臣妾以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周皇后略略思索,眼神暗了下来,笑容也渐渐隐了些去,“孙传庭孙将军刚刚战死,那李贼占了山西陕西,又日日向京城逼近,依臣妾看,如今的官军怕是再难抵挡了。若是迁都南京,应可暂且缓解目前的困境,待来日重整旗鼓,再图回京不迟。臣妾的娘家也江南,或也可有些帮助。”
“哎。你说得甚是。”崇祯点点头,缓下面色,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只是皇嫂必是为皇兄着想的。皇兄陵寝在此,皇嫂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允迁都一事。长嫂如母,皇嫂之言不可轻视啊……”
正说着,只听一阵悉索,传令太监碎步来到暖阁门前,躬身禀道:“皇上,春坊左中允李明睿李大人求见。”
“皇上有事,臣妾就先告退了。”周皇后见状,识趣地起身,安安行了一礼,离开了暖阁。不一会,方才传令太监口中的李明睿便快步进了门。此人五十上下的年纪,瘦脸,短须,五官甚不起眼,粗看起来和其他那些文臣言官似是一般的迂腐模样。只见他行了礼,也不多闲话,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微臣听闻陛下有南迁之意,不知是否是风传?”。
崇祯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明睿,也看不出那厢来意,便含糊说道:“朕确曾偶然与人提起过,但不过仅是设想而已,并非当真有意行之。”
李明睿闻言,正神敛色,对着崇祯深深一拜:“陛下请恕臣直言。如今贼寇兵逼畿旬,京城危在旦夕,大明已至危急存亡之秋。若是死守京城,以致冰摧玉碎,虽可留后世美名,但代价却是大明万里江山啊!宋室一迁南渡,传国一百五十载,唐时都城再迁再复,兴旺将近三百年,如今若仿效先人所为,大明便可再见存续之机,中兴之望!陛下若无意南迁,臣也必当如此力谏;而陛下此番若当真有意南迁,可谓是大明之幸,社稷之幸,万民之幸!”说罢,躬身又是一拜。
一席话,说得崇祯面色一凛,两眼渐渐透出些许光亮,连本只将这李明睿当作迂腐文官一般看待的夕照,也立时对他刮目相看起来。只见崇祯霍然起身,绕至龙案前,双手扶起了李明睿。“卿所言,甚合朕意。”崇祯直直注视着李明睿,终于吐露了心声,“朕早有南迁之心,只是苦于朝廷之中无人支持。早前和议之事遭到多少反对,想必卿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南迁相较和议更甚,又不知如何才能实行得下去啊……”。
李明睿也是叹了口气,道:“此事不比议和,议和或可秘密行事,以待坐成事实,但南迁必得说服众臣相从方可成行。不瞒陛下说,有关南迁事宜,臣已有一套腹案,只是臣官微言轻,实在不足以撼动朝中舆论,但事到如今,也唯有拼上性命,竭力一试了!”
“好,好!有卿如此,南迁之事有望了!”崇祯闻言,脸颊微红,频频点头,神情竟是透着一丝少有的激动。他连忙为李明睿赐座,自己也回到龙案后坐定,方才开口问道:“爱卿腹案为何,且与朕细细道来。”
这一日,崇祯与李明睿促膝长谈直至深夜,将南迁行程路线,旅途花费,中途接济等一干细节商议了周全,但那最初也是最关键的一节——如何令多数朝臣们赞同南迁,却仍旧是一筹莫展。二人密谈许久,姑且商定先由李明睿上疏提议,且观朝臣们的反应再作打算。尽管他们各自心知,这一石入水,必将掀起轩然大波,但哪怕是硬着头皮,也不得不就此拼力一行——因为这或许已是大明最后的生机;因为此时此刻年关已过,崇祯十七年,已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