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世人暗中评说,这座新国都并不是用土石堆砌,着着实实是用几十万草原人的白骨垒就。
新都建成,厉帝以免赋三年之利,引几十万内境百姓迁入新城,大兴工商学农,开繁华大都气象。
汉朝有此雄城虎踞草原,挡在原边关三百里之外,既一改从前北高南低的地势,也真正达到了厉帝天子镇国门的雄图。
这座雄城,是中原的荣耀,也是草原的耻辱。
有一日,厉帝登高城楼,俯视脚下浩瀚野原,意气风发时曾向左右言道,他生平不信两件事,一不信这世上有不老不死人,所以他不会想古往昏君那样沉迷于求仙之道,而要在有生之年,务求荡平草原,为后世奠下太平基业。
而他二不信的,就是不信草原人能攻破这长安城。
九丈高,一丈厚的城墙足以令草原人望之绝望,这世上最高的云梯攻城车,也架不上九丈城墙,如果想绕开长安去偷袭中原内境,雄城盘踞百里,当草原军疲于绕路时,城内四门随时能派出骑军,半道偷袭,如果草原人发动大军围城,背后有整片中原的长安也根本不惧,最多三日,离长安最近的边关就能源源不断发来援军,而草原军至少在二十年内都无元气再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围城大战,因为死在长安城基下的三十余万俘虏中,有一半是妇女孩童。
厉帝之前的那次抢掠,要的不但是草原人的财物,也是要草原人断根。
而且,长安城崛起的目的不仅是防守,一国之都当然要驻军,厉帝在长安常驻的三路军甲,就是五万禳天军,五千苍狼骑,三千鬼风屠。
若说五万禳天军是专克草原骑军,可攻可守的荆棘坚盾,那五千苍狼骑和三千鬼风屠就是侵略如火的战场煞星,有此三路精锐常驻长安,进可攻,退可守。
长安城如其名,建成至今,草原三部绝足牧马瀚原。
所以此刻听智侯明月说草原人将于今夜来犯,厉帝只是狂笑,“亥阴?朕倒要看看,草原三部有什么手段,能破得了朕的长安城!”
明月摇头,无语,却和之前的燹翮一般,把目光移向四野。
四野尽伏尸!
白骨垒得城长安,但在今夜,于城外遍野伏尸的却是汉朝两路精锐。
“陛下,当年长安雄城初成,你在登高俯视时曾有豪语,不信草原人能攻破这长安,陛下,你还记得我当时所言么?”明月低沉的声音随风而荡:“我当时说,这世上也许有从外无法攻破的雄城,可若由内而崩,这世上就永无不陷落之城。”
厉帝的冷笑在夜色中骤止,今夜太多的变数迭连而起,已令他在心神激荡下失了方寸,否则,他就算没有明月的预见之明,也早该如左丘暗般悚然醒觉。
今夜,便是今夜!将是这长安城建成以来最凶险的一夜。
明月的话总是一矢中的,再坚固的雄城,若从内部崩坏,天险亦成平川!
厉帝榨取草原奴隶时一点都不心疼,可他对自家朝中的民生很是顾念,为节省军俸供养,他在长安城中常驻的就只有这三路精锐,这是厉帝示于草原的狂妄,也是他对自家强军的自信,有此三军,长安便是不落之城。
但在此夜,三路精锐已折其二,五万禳天军与五千苍狼骑火拼,两败俱伤,另一路精锐三千鬼风屠是燹翮的嫡系爪牙,军王将星陨落,这支精锐也渺然无踪。
一旦明月所言成真,草原三部于今夜突然来犯,长安城内能出战的就只有三千护天下驾的御林军和左丘暗手下的三千皇廷卫。
仅凭此从无出征经验的两部六千人,要在牧马瀚原上和草原人的骑军开战,即使厉帝再是狂妄自信,这样的结果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能战便只能守,九丈城墙足可固守,但寥寥六千人的守军肯定会令只守不攻的护城恶战处处被动,而且厉帝清楚,如今的匈奴和突厥虽已非劲敌,但是羌族这一代的大君蚩尤烈…
这个男子,决裂之前,是他的好友,决裂之后,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劲敌。
当日在听闻蚩尤烈一夜而成羌大君的铁腕手段后,厉帝就知道,那个憨厚的少年已永远从世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必须要令他深深警醒的来日大敌。
还有亥阴,亥阴的谋略虽不如明月,可此人是继上善若水之后,唯一有资格成为草原军师的英才。
厉帝更清楚,失去了三路精锐的坐镇,九丈城壁也许可以挡住匈奴和突厥两部,却不一定能挡得住蚩尤烈的复仇怒火,这个世上,也许再也没有比反目的知己更可怕的对手。
当两人再次碰面时,只会是你死我活的结果。
但这对决如果发生于今夜,那将会是厉帝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因为长安城的优势恰在今夜逆转,换在平日,占着背靠中原的地势,即使被围城,援军也会在三日内赶到,可今夜不同往日,他在数月前就召集了二十万骑军,可为节省长安对这二十万大军的粮草供给,他还特意下令,要这二十万骑军按路程远近分别动身,在沿途州城补给粮草,于七日后再一齐集结长安,以免因先来后到而空自耗费长安城内的囤积粮食,反正等到开仗,尽可以从草原人那里掠取粮草,可他这一道节省民生的旨意,却给今夜换来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七日之内,不会有任何援军赶赴长安。
厉帝心里生出种作茧自缚的荒唐感,这实在是天大的讽刺,内失精锐,外无援军,今夜的长安,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大劫。
白骨垒得城长安,但在今夜,谁也无法预料,这一夜过后,垒满在城下的,将会是草原人抑或是中原人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