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梦枕的那一颗妖异的白发头颅,立刻脱离了身子,飞了出去。由于冲势劲急,所以仍在飞,一直在飞,飞,飞,飞,飞,飞,飞过了月色铺照发着粼光的琉璃瓦面,飞过了夜色感染着青石板地的“瓦子巷”,飞过寒气森森的棺材铺,飞过安静的府衙,飞过“都监府”大宅后院那棵怒放的桂花树……
“告诉我,你们都看到了什么?”蔡京观赏着月色,眯着眼睛,捊须问身边的人。
能有资格站在权相身边的人,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如此近距离的挨近蔡相,更是蔡京绝对信得过的人。
有这种资格的人并不多,一共两个。
一个身材修长,相貌阴戾的锦衣青年,他是这间宅子的主人,本地的厢军“兵马都监”蔡耀扬,蔡京的侄孙。
另一个人的身材蔡耀扬还要高出一个头,他的脸上有刀疤,但这并掩盖不住他的英雄之气,他的眼睛很亮,很有神,粗壮的脖子上,松松垮垮的系着一条红丝巾。
红得像刚升起的太阳。
——他是商歌舞。
蔡相的大女婿,“京师第一刀客”商歌舞。
“回禀叔祖大人,”蔡耀扬道:“孙儿看到飞过一颗人头,‘太医院’首席御医金梦枕的人头。”
蔡京老谋深算的脸上,挂着令人深不可测的笑容,不动声色的道:“歌舞,你对此事怎么看?”
商歌舞想了想,道:“‘青龙会’的‘六月堂’精心筹划这次行动,无非是要试探一下岳父大人的态度,这‘神州八骏’徒有虚名,注定是要被‘六月堂’当做问路石来牺牲掉的。”
蔡京微笑道:“这姓雷的小儿通过蔡烈找上老夫要与我合作时,老夫已经猜到他们的目的,哼,杀了冷北城,对我们没有太大利益,所以老夫有意无意的通过洛正熙,把这个‘杀冷计划’透露给‘凉城客栈’,让他们鹬蚌相争,我们就渔翁得利……”
顿了顿,蔡京沉思道:“让老夫想不通的是,山东‘小雷门’雷家五老中的雷劈水雷三爷竟然是‘青龙会’六月堂的人,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声望,尚且是‘青龙会’分堂口的一个走卒,那么,这个神秘莫测的青龙老大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金梦枕的头仍在飞,飞过蔡府,飞过月空,飞过街市,飞过牌坊,“笃”地一声,落到了这一条暗巷子里来。
由于那一刀大快,金梦枕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
“砰”,那颗人头落在巷子里的走道上,且一路滚、滚、滚、滚、滚的滚了下去。
冷北城正伫立在走在暗巷子的通道上。
他弯身,一抄手,已把那颗滚动着的人头抄在手里。
冷北城一只手捧着人头,借月色看,只见那人头也睁大双眼,瞪着他,似也有很多话要说、在说——
“晓雅还没有来?她还没有来!”
冷北城居然向手上的人头问起话来:“你在等一个人?”
——就像在和一个久未见面的老朋友叙旧聊天。
寂夜,深巷,人头,自语,看起来很诡异!
更诡异的是,那颗白花花的人头——
竟然——
眨了眨眼睛!
冷北城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他又问:“你在等一个女人?”
人头又眨了一下眼睛。
冷北城接着问:“她很漂亮?你很喜欢她?”
这次金梦枕的人头,连眨了两下眼睛。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看到这样怪异恐怖的情形,一定会吓得胆裂魂飞!
冷北城卸下“驱鬼术”,他实在不愿意再去质问为难一个肯为心爱女人、不顾一切生死去做任何事情的痴心男子,哪怕只是他死后的灵魂。
他在心里一直默默的问自己:“那个能让‘神州八骏’为之牺牲的女子是谁?为什么一直没有现身?”
——其实,她早已经来了!
她是雷晓雅。
——有些事情,错了就错了,再也没有回头路。
我很少过问“霹雳堂”的家族事务,我只是一个抛夫弃子的女人,我知道我的身份。
“雷家”在“江南”是首屈一指的武林门阀,“雷家”的“火药”和“火器”闻名天下,鲜有匹敌。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雷家”子弟的脾气都不是很好。
不是不好,简直很火爆。
——就连家族里辈分最高的两位叔祖也不例外。
很多年前,二叔祖雷震天与四叔祖雷震霆发生争执,大打出手。争斗的原因有点可笑,二叔祖斥责四叔祖放弃祖训,痴迷刀法;而四叔祖则讥笑二叔祖醉心火药,本末倒置。老兄弟二人对“雷门”武学各有偏重,相互指责,家族中的族人弟子也分为两派,擦枪走火,寻事挑衅,时有发生。
四叔祖一脉在家族内斗中落了下风,一气之下,就带着我们这一支族人离开“江南”,远走“山东”,另起炉灶,创建了“封刀挂剑小雷门”。门中自四叔祖以下,辈份最高的就是我爹兄弟五个。
那天,爹爹和大伯神秘兮兮地把我找去,让我去“京师”联系大内御医金梦枕,约起“神州八骏”刺杀冷北城。他们不但知道冷北城是金梦枕的病人,他们更知道金梦枕是我的初恋情人。
金梦枕一直很在意我,即使我嫁到了“凉城”,他还是想方设法让他的师弟舒自倦暗中来照顾我,后来我一是把持不住,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舒自倦。
金梦枕并没有多问我,就照着我的意思去做了,就像我没有过多的去问爹爹和大伯,有些难以抗拒的事,还是不要深究的好,因为无法改变事实,因为无能为力。
“青龙会”控制了我的族人,冷北城不死,我的家人都会死。没有人知道青龙老大的势力有多庞大、有多恐怖。
——现在雷晓雅就在毫无还手之力的冷北城身后阴影里,她的“问情刀”已缓缓举起——
晓雅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