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梓月心里酸楚,手忙脚乱的安抚着小丫头。可丫丫还不满两岁,哪里懂得那许多?小胳膊小腿儿的胡乱蹬着,随着马车的颠簸,哭闹得更加厉害。
“丫丫不哭,不哭了啊。”
“姐姐,呜……呜……要母妃……”
马车里,丫丫一直在哭闹。
赵梓月逃出皇城,出了京师,一路都没有遇到阻挡。落晚时分,她们雇的一辆马车,飞奔在前往溧水的官道上,离那个打从她出生就居住的地方越来越远。
“甲老板,如今看你的了。你帮我想办法放出风去,就说我大晏朝最尊贵的梓月公主,怎可嫁与北狄鞑子?还有,就说赵绵泽新帝即位,就一直怀柔。前怕狼,后畏虎,完全无洪泰帝雷厉风行的立国之本,更无明君的治国之策。如今又拿梓月公主许婚,分明是怕了北狄……”
夏初七摇了摇头,拉开身上憋得她气闷的毯子,把甲一一个人唤到了内室。
顾阿娇抹着眼泪儿,出去了。
“有你这个朋友,是阿娇此生最大的幸事。”
“瞎说!”夏初七打断她,乌黑的眼珠瞪了过去,轻轻一笑,“不要想这些了,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有你的安身立命之处。”
看了她一眼,顾阿娇也不知理解没有,低下头时,声音软了几分,“楚七,若是我在这里,为你带来了不便,我可以……”
“阿娇,执着是病。”
想到这,夏初七微微叹气。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爱上了一个男人,还没来得及与他开始,就不得不宣布剧终。一件事情改变的,也不仅仅只是一个人的环境,还有一群人的命运。
“呵,喜欢又如何?我没这命。”顾阿娇看着她,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楚七,天意如此,半点不由人。”
“你看得出来,他喜欢你的。”
“他是国公爷,我是草芥女,如何理得?”
“阿娇,你怎的不理我大哥?”
等她把事情交代完了,夏常也不便再久留,略为遗憾的告辞离去了。可直到他的背影消失,顾阿娇也未有再多看他一眼。这情形,瞧得夏初七不免唏嘘。
什么同心不同心,她倒未想那许多。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要借助夏常而已。
夏初七笑了,笑容不达眼底。
夏常微微一怔,与她对视一眼,“七妹,大哥的命是你保住的,你我兄妹往后便是同心。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便是。”
“大哥,我有一事要你帮点忙。”
思量片刻,她扯了扯身上的薄毯,觉得自己不能孕傻孕傻的待在窝里等,啥事儿也不做。
说不定,这是赵绵泽给赵樽下的一个套。
怪不得赵樽昨晚走时,脸色那般难看。
皇城里戒备森严,当初她想出来一趟都不易,更何况是势单力薄的赵梓月?若不是赵绵泽故意“放水”,她如何能带着丫丫走出那一只铁笼子?
想到这里,她激灵一下,醒悟过来。
或者,他故意放赵梓月离开,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从夏常的语气可知,赵绵泽还没有公开赵梓月逃离皇宫的消息。他不仅不告诉别人,还在继续筹备梓月公主选驸马的事儿。那就是说,赵绵泽要不然就是一直派人跟着赵梓月,要不然就是一定有把握找到她。
因为她发现了一件更严重的事。
把夏常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夏初七挑开遐眉梢,“嘿嘿”干笑两声,不再纠缠在这件事里了。
“啊?”
“就是玉皇大帝的哥们儿。”
“上帝?是何意?”夏常愣住了。
若不是肚子里有货,她自是不会有热闹不看。可如今,她怎么能去?犹疑一下,她摇了的头,淡淡道,“告诉陛下,我就不去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都不要见到他那张上帝造人时被狠狠踩过的脸……”
射柳这事,夏初七只听过,还未见过。
她想了解赵梓月的情况,但夏常似是真的不知,只回答道:“其余倒没大事,陛下这几日都在准备射柳和为梓月公主选驸马的事。另外……”微微停顿,他看过来,“陛下今日特地召见我,问你想不想去瞅瞅热闹?”
“大哥,朝中就没有旁的事了?”
微微一滞,她笑着换了话题。
看他二人彬彬有礼的样子,夏初七没有吭声儿。她知,有些情感,一旦离开了滋生的土壤,没了那催化的基石,还被暴风骤雨摧毁过,似乎很难再回到过去了。
“多谢国公爷。”
顾阿娇垂着眸子,再一次施礼。
夏常点了点头,“还好。就是身子亏了,也非一日两日能调理过来的。你也不要太担心,等这事过去就好。”
“我爹他还好吧?”
没料到夏常会为她做这些,顾阿娇瞄他一眼,眼圈突地一红。
说到此处,他望了顾阿娇一眼,语气温雅了许多,“不过顾小姐不必担心,这里很安全。你爹那边,我派人支会过了,并给他请了大夫去。我没有告诉他你在哪里,只让他安心养病。”
“朝廷发了通缉布告,四处张榜捉拿。”
夏初七低声问完,夏常便点了点头。
“他们还在搜人吗?”
然而,巴布在死之前,并未有任何的异常,也未与人有怨有仇,查起来极是困难。而且,他虽然被顾阿娇的发簪刺中了脖子,但身中的钩吻之毒,与陈大牛身上中的毒,又诡异的吻合了。如此一来,这原本单纯的案子变得有些扑朔迷离。一时间,哪里去查找真凶?当然,不论真凶是谁,顾阿娇都是案子的关键人物。
很显然,哈萨尔的态度较之先前强硬了许多。
“哈萨尔太子再一次拟了文书,说北狄使者被杀一事,他们已经回禀给了北狄皇帝。并且对大晏朝廷一直未抓到凶手,没给一个说法极是震怒。哈萨尔太子要求大晏朝廷在十日内结案,便给北狄一个诚意的说法。”
她原本以为夏常会说赵梓月从皇城跑掉的事,可夏常却似是根本就不知情,直接说了另外一桩事。
夏初七心里一怔,抬眼看他,却没有询问。
屋子里无关的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夏常、夏初七与顾阿娇三个人。三人互相客套几句,夏常又是一阵尴尬,方才低声道:“今儿早朝时……出了事。”
“你先坐下吧,我要说的事,与你有关。”
夏常看定她,顿了顿,无奈的叹息一声。
“国公爷还有何吩咐?”
顾阿娇垂着眼皮,样子倒是不卑不亢。
夏初七看着她,抿着唇没有吭声。夏常却生出一抹尴尬来,“顾小姐,稍等。”
收起琵琶,她曲了个膝,施施然行礼道,“国公爷,七小姐,奴婢先行退下了,不扰你们叙事。”
若是阿娇愿意跟了夏常,夏初七倒也乐见其成。可古怪的是,先前顾阿娇还是清白女儿身时,一直对夏常有意,如今她已然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夏常也抛出了橄榄枝,她反倒不接招了。
这夏常对顾阿娇素有情意,夏初七是知道的。只是这古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实在太让人无语,非得绕出七八个弯来,反倒失了本真。
“我原是不想扰你清净的。可先头从这路过,听见里面丝竹之声袅袅,回味悠长,特来一饱耳福。”
夏常脸上略有窘意,目光若有似无的掠过顾阿娇娇俏的脸,拂了拂袍角,便在夏初七的对面坐了下来,
“大哥怎的有空过来?”
见她这么热的天儿还搭一个毯子,他似是微微一愣。夏初七没有解释,也没有起身,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笑着问。
她刚把薄毯搭在腰上,夏常就进来了。
“拿张毯子来。”
她怀孕之事,夏常如今还不知情。可她避开,反倒会令他生疑。想了想,她递一个眼神儿,让晴岚与梅子把小衣裳和小鞋子收起来,随即又吩咐道。
夏初七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你避避?”
听到通传,甲一看向夏初七。
没有想到这曲子没有催生小十九的音乐细胞和夏初七的瞌睡,却把下了早朝回府的夏常给吸引了过来。
大半个时辰,便这样过去了。
夏初七半倚在躺椅上,听得摇头晃脑;梅子与晴岚在边上做针线,手里是小孩子的衣裳;二宝公公在边上侍候茶水,一头雾水。而甲一仍在做无声的布景,始终面无表情。
楚茨院里,叮咚的琵琶声悠扬的响了起来。
听她这样说,夏初七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再说一闲下来,脑子就胡思乱想。听曲便听曲吧,只当是胎教。
“您见外了。”顾阿娇唇角一弯,“我在这里来打扰你,还得了你的恩惠才能活命,却帮不上你什么。我会的……便只是这丝竹之乐了。你不嫌就好。”
“来者是客,怎能劳驾你?”
夏初七请她坐下,笑着摆手。
这时,门口走出一道纤细娇美的人影来。她正是寄住在楚茨院里的顾阿娇。为了方便,也为了免得被阿记他们发现,她一直丫头打扮。可即便穿成这样,这顾阿娇仍是当得一个“娇”字,模样儿极是妩媚。
“楚七,我给你弹曲儿解闷吧?”
夏初七瞪着他们,无奈的搓了搓太阳穴,瘫软在椅子上,闲得浑身上下都快要长毛了。不对!难道她真的这样惨无人道的摧残过他们的神经,虐待过他们的银子,这才导致她诚意的故事,都没有人愿意听了?
“人品这东西,你没有。”
众人态度一致,给她一个鄙视的眼神儿。
“靠!你们都不相信我的人品?”
好一会儿,在她莫名其妙的扫视下,一直沉默的甲一终于开了口,“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何时赚过你的银子?这故事还是不听也罢。”
众人仍是不说话。
她奇了,“怎么的,不乐意?这么好的事,你们都不乐意?”
众人都不讲话,仍是蹙眉看着她。
夏初七补充,“当然不会白要你们的钱。我讲笑话,听笑了才给钱,不笑我倒贴钱,这买卖划算吧?”
“啊?”众人都看了过来,目光诡异。
“嗳,我给你们讲故事吧?你们付我银子。”
“我给你开个颅,看你脑子里都装了啥豆腐渣子。”夏初七回答得慢条斯理,说罢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无聊地托着腮,脑子一转,突地想到一个点子。
郑二宝不明所以,摇头,“要刀做甚。”
夏初七翻了个白眼,“你带刀了吗?”
“只要你不烦,小世子就不烦。只要小世子不烦,爷就不烦,只要爷和小世子不烦,奴才挨一顿揍也无事。”
“……”夏初七古怪的看他。
“七小姐,若不然,你揍奴才几下,解解闷?”
她叹息声刚完,郑二宝目光便亮了。
“是啊,闲,都是闲得。”
“奴才才不是男人呢。”二宝公公委屈地撇了撇嘴,“再说,我这不是闲的么?”
“幼稚。一个大男人,你也不嫌害臊?”
夏初七嫌弃地看他一眼。
“七小姐,你是闷得紧了?要不要也来翻花绳?”
那线团儿紧跟着滚到他的脚下,他睁大眼睛一看,这才嘿嘿乐着,一改先前的缩头缩尾,腻歪着一脸的笑,走到她的身边。
郑二宝慌不迭地抱住脑袋蹲下去。
“哎哟!饶命!”
她恶趣味儿上头,低喊一声,拣起晴岚面前的一个线团就朝郑二宝砸了过去。
“有暗器!”
撑着腰站在那里,夏初七微微眯着眼,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雷给劈中了听觉神经。若不然,为什么听见他俩这样“朴实”的对白,那么想笑呢?
“人脑子啊。”
“……这么简单。你啥脑子?”
“这个不是太难了么?”
“都学三天了,你还不会。”
“不是这样翻的?”
“哎呦!你咋这么笨?”
“哪错了?”
“二宝公公,错了错了!”
外间,晴岚笑眯眯地在做针钱,赶制小十九的衣裳与鞋袜。甲一默默杵在门边,身子坐得端正,脊背挺得笔直,似乎也是闲得,目光都懒得移动一下。而郑二宝与梅子两个活宝正在面对面“翻花绳”,一边翻,一边窃窃私语,极是幼稚。
安慰着自己,她懒洋洋出了内室。
小十九还在肚子里,无论如何,她还得忍耐几个月。等卸了货就自由了,等赵十九领她离开这里,小十九也就可以见阳光了。
再烦的心,烦不过死。
再大的事,大不过命。
叹一口气,她关上了窗户。
这初晨的阳光,没有污染的空气,暖煦适宜,实在太过诱人。可院子外面,阿记与卢辉那些大内侍卫,仍是一步也不离的守在那里。
一直没有等来最新的消息,吃过早饭,她亲自喂了大马和小马鸟食,又在窗边的美人榻上躺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阳光灿烂,想到自家的小十九晒太阳的机会都没有,不免又扯着头发烦躁起来。
孕吐反应弱了,可对赵梓月的担忧,却更强了。
有了昨夜与赵樽的拥被而卧和相谈甚欢,她心里头连日来的阴霾和孕期反应似乎都消散了。也是这时,她才深刻的领悟到一个道理,世上再坚强的女人,怀孕时都一样会需要那个播种者的安慰。
次日起来,夏初七身子松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