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下午,朱于渊心情跌落至谷底。他甚至无心琢磨《登善集》,只独自沉默坐于窗边,从怀中摸出那一块薄薄软软之物,反反复复,瞧了又瞧,不住地想着:
“我与你在水边相识,又在水边离别。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从相遇第一天开始,鬼鬼祟祟的窥伺就不曾停息过。青露啊青露,你……太可怜……”
他头痛欲裂,将脸深深埋在那一方素雅的锦帕中。良久,才有力气继续想下去:“你很可怜。但假如我毫无作为,你们将会更可怜……是了,我不能再浪费时间!”
他猛然警醒过来,抬起头,将桌上凉茶一饮而尽,望向窗外,喃喃自语道:“如果你还在,你现在最想要的,会是甚么?”
他的神色渐渐冷静,低声道:“是了。不能再消沉,不能成天封闭在屋里。为了你们,我要做一些事,在此之前,我得先熟悉整座神乐观。”
他收起素锦手帕,霍然立起,大步出门。院外的侍女见到他,大吃一惊,刚想问,朱于渊已沉声说:“我闷得难受,出去走走。你们若不放心,就远远跟着。”
他走出侧院,向前瞧了瞧,正是上午走过的路。他又向后一望,见那边杳无人烟,只有几条小路,分头通向一个个独立的院落。他想了一想,便朝后走去。
一名侍女跟在他身后,似想说话,却又不敢。朱于渊不去理她,沿着小路,一一来到各院门外。侍女忍了许久。终于怯生生地说:“这儿……没有人住的。”
朱于渊点了点头,忽然问她:“所有的人,都住在东西两大跨院?”
那侍女竟未料到他会主动说话,大吃一惊,又喜出望外。连声说:“是,是的。乐舞官住西跨院,乐舞生在东跨院。”
朱于渊“嗯”了一声,语气更温和了:“东西跨院中,都还有些甚么屋子?”
那侍女忙不迭地答:“东跨院中有通赞房、恪恭堂、正伦堂、候公堂、穆佾所等房屋,西跨院则分布着掌乐堂、协律堂、教师房、伶伦堂、昭佾所。以及二十三间收纳乐舞生冠服的仓库。”
朱于渊指着那些无人居住的院落,问道:“这些院子又有甚么用处?”
侍女道:“它们已经空置多年了,没有甚么用处,平日也无人来。”
朱于渊道:“原来如此。”脚下却继续沿路走去,那侍女低呼:“渊公子。”他却似未听见。反而加快脚步。他将那几条小路一一走遍,走到最后一条时,却发现它去处最深,连续拐了好几个弯,才看到了彼端,那里立着一堵森森高墙,小路的尽头,正通往高墙下两扇朱红旧门。
门扉紧闭。红漆斑驳剥落,门缝上横七竖八贴了无数条黄色封纸,纸间笔墨已风化得难以辨清。
朱于渊皱了皱眉。径直朝那两扇旧门走去。侍女却似被人踩了一脚,跳起来,急叫道:“渊公子,那里……不能进去。”
朱于渊并未停步,只道:“为甚么?”那侍女已飞步上前,拦住了他。急道:“那儿是禁地,常年贴着封条。不许人进去的。”
朱于渊扬眉道:“里面有甚么?为何不许人进去?”侍女颤声说:“那院子里……闹鬼,所以朱大人和提点大人下令封院。绝对禁止涉足。渊公子,求求您,咱们……往回走吧……”
朱于渊仔细地瞧了她一眼,见她花容失色,眼中确然盛满惧怕。他略一思忖,说道:“好,那就往回走。”侍女长吁一口气,慌忙引着他转身。朱于渊边走,边似不经意地问:“你叫甚么名字?”
那侍女有些受宠若惊,赶紧说:“我叫韶英。”
朱于渊唤道:“韶英。”韶英轻轻应了一声,两片红晕飞上脸颊。朱于渊看了看她,问:“你说刚才的院子闹鬼,是怎样闹鬼法,能告诉我么?”
韶英脸上顿时又现出恐惧之色。朱于渊朝她靠近两步,道:“莫怕,有我在。”韶英咽了口口水,边回忆,边说道:
“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那被封的院落里,是一座关帝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