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惯性地以手支颐,边回忆,边缓缓地说了起来:
“我与师父的相识。纯属偶然。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已经不记得家住何处,父母是谁了。只隐约残留些印象。就是家族很大,人也很多……我大约两三岁时,在元宵灯会中被人贩子趁乱拐走了。那几个人贩子带着我逃了很远,有一天,经过了一座深山。
“他们把我放在一边,我那时跟着他们颠簸。他们给我穿很破的衣裳,用头发遮住脸。又在脸上抹了很多煤灰。我呆呆地坐在旁边,对他们说的话似懂非懂。依稀记得他们在又紧张又兴奋地讨论,说像我这样的,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听了很害怕,就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不要卖我’。虽然是在深山中,但那些人贩子依旧很恐惧,就呵斥我,要我闭嘴。我不肯,越哭越响,有个人贩子就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好像要打我。
“他刚举起手,山路边的大树忽然垂下很多枝条,把他周身包裹住了。那人贩子刚叫了一声‘啊’,突然头一歪,再没了声息。另几个人贩子吓坏了,胆战心惊凑近一瞧,其中一个尖叫道‘他脖子断了!’
另几人撒腿就跑,可是树中忽然又激射出好几根枝条,一根根直接穿过他们背心,他们没跑出几步,便纷纷扑倒在地,气绝身亡。我依旧坐在原地,手脚都被绑着,没法动弹,但我也怕得要命。正在这时,先前垂下的树枝绿叶突然一阵颤动,都收了回去。茂密的林子中,忽然有一位青衣人,骑着一头白鹿,缓缓踱了出来。”
朱于渊沉声道:“大师伯!”
游心的嗓音似也柔和了几分,说道:“我虽止住了哭声,但仍在抽噎。那青衣人跃下白鹿,来到我面前,挥了挥手,我身上的绳索纷纷断裂。我瞧他微微侧身,似想离去,之前一直懵懵懂懂的我,反而立刻变清醒了。我赶紧跳起来,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叫道‘神仙,我不要一个人留在山里。’他似很不习惯被我抱着,身子一僵,才复又低下头,看了看我。
“我打定主意,绝不能放救星离去,于是紧紧抱住,不肯松手。他仿佛有些无奈,问我‘你家在何处’。我又哭起来,说‘我不记得了,不要丢下我’。他叹了一口气,想了一会,说道‘我行踪无定,不能留你。我替你找户人家收养你吧’。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煤灰,倒有大半蹭在了他的青袍上。他见我脸又脏、头发又乱、人又犟,只好说道‘别哭,我领你去溪边洗把脸’。我‘嗯’了一声,依旧死死抱住他不放。他没有法子,只好一步一步,腿上吊着我,挪到山溪边。
“他见我死活不松手,只好弯下腰,掬了一把清泉水,笨手笨脚浇在我脸上。我被呛到了,猛咳起来。他赶紧一手掀起我乱糟糟的刘海,另一手胡乱替我抹着脸。我怕他会嫌弃我的模样,赶紧收住抽噎,勉强朝他笑了一笑。我的笑容……想必比哭还难看,因为他瞧着我露出的脸,一下子就怔住了。
“我急坏了,拼命叫起来‘别丢下我,求求你啦,别丢下我’。他看了我很久,长叹道‘真麻烦’。忽然立起身,提住我的衣领,将我放到了白鹿背上。我正迷迷瞪瞪,他忽然也翻身上了白鹿,说道‘走了’。我这才省悟过来,欢呼一声,抱着白鹿的脖子,不知为何心里一片安定。”
朱于渊听得入神了,见她停住,赶紧催问:“于是你就入了天台派?”
游心道:“嗯啊。师父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游心,他说这个名字是从《庄子》里来的,很好听。我就同他闹,说只有名没有姓,不灵光。他说你不是不记得自己姓氏了么?我就又去抱他大腿,叫道‘我要跟你姓,我要跟你姓嘛’。师父想了一想,说‘顾游心,嗯,也不错。屈原《九怀》里正好有一句“乘日月兮上征,顾游心兮鄗酆”。好吧,便宜你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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