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千阳微微一怔:“怎么?”
穆青露的声音依旧很清婉,却很坚定:“多谢樊将军替我进言。那位前辈说得亦已在理,我临出发前,早就料到很可能会遭拒绝,此行很可能一无所获。但人生在世,总不能甚么都不做,便轻易地放弃,否则又将如何对得起自己?”
她举足走了几步,依旧面对墓碑,垂下眼帘,继续说道:“如今荆大师的传人未见《流光集》真本,对弟子身份存疑,也属情理之中。他既已逐客,咱们又如何能厚颜强留?樊将军,你我这便退去吧。”
樊千阳扬声道:“你并不是轻易打退堂鼓的人,你——”
穆青露道:“我确实不是。我退出耳庐后,不会立即下山。前辈,我会在集仙峰顶长跪七天七夜,倘若那时您愿改变心思,弟子自当感激涕零。如果那时您依旧坚持己见,弟子便会退回京师,以己之命,与兄弟朋友共葬一地。”
缁衣人负手立于树下,背对他俩,一言不发。樊千阳喝道:“穆青露!”穆青露却似决心已定,又缓退两步,朝着荆耳之墓,肃容说道:
“未能亲见荆大师一面,是为弟子平生之憾。但一路行来,有幸听樊将军说起大师生前故事,又有幸识得大师长眠之地,弟子心有戚戚,请容弟子在离去前,替大师吹奏一曲,以抒哀思。”
她面对荆耳的墓碑,屈膝跪下,从怀中取出那一支短短竹笛,扬笛作声。徐徐吹奏起来。
笛音高远缥缈,浑似古调。笛音一起,那远峡隐雷,与幽谷猿鸣,皆倏然静止。墓石棱棱。本自生硬无情,被乐曲一蘸染,却似乎变得柔和了,似也闻声陷入感慨。碑前衰草苍苍摇摆,仿佛亦听懂了笛中的挽思,在轻轻招手致意。
那缁衣人本负手漠然凝立。笛音初起,他却骤地一颤。笛音渐浓,他脸色亦愈发苍白,缓缓转头,盯住穆青露同她手中的短笛。眼中升起震惊之色。
一曲既罢,穆青露默默收笛,低头立起,道:“走吧。出庐。”
那缁衣人忽抬声唤道:“请留步。”
二人微微一惊,一起望向他。穆青露“啊”了一声:“前辈,您的脸色为何……”那缁衣人却疾步走到她面前,盯住她的面容,细细打量一番。沉声问道:
“你方才吹奏的曲子,名字叫甚么?”
穆青露道:“此曲名为《云杪》。”
那缁衣人凝视她的双眼,又慢慢问道:“这是谁谱的曲?何时谱成?”穆青露从容应道:“这一首《云杪曲》。是家父年少时亲自谱就。《云杪曲》意境高古,对演奏技法要求极为苛刻,是以家父从未外传,只教了我一人。”
缁衣人道:“他可曾提起过,此曲初成时的第一位听众是谁?”
穆青露点头道:“家父曾说过,《云杪曲》谱写极为不易。曲调完成后,他非常激动。立即告诉了一位好友,并亲自吹奏给他听。他俩在童年时代即已相识。一见如故,亲密无间,家父将他引为平生知己。那位好友亦是音律高人,且性情平和温雅,品行谦逊高洁。可惜……”
缁衣人问:“可惜甚么?”
穆青露叹道:“可惜却在一场门派争端中蒙受了极大冤屈,那位好友愤然出走,从此不知下落。家父与师叔伯们共同寻觅了他二十多年,却终究杳无音讯。如今天台门下各自飘零,昔日一心想要再聚首的愿望,也终将落空。”
缁衣人缓缓转开头去,许久没有说话。樊穆二人见他突然如此,均不知他心底想法,只得肃立候于一旁。又过了一会,缁衣人忽回首,面容神情已恢复平静,他朝二人招了招手,说道:“你俩过来。”
樊穆二人齐应一声,遵照他的指示,三人一同在树底石桌椅间坐下。那缁衣人阖目沉思片刻,才徐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