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但,何为“回”?哪里又会是她的“家”?
柳婧定定地看着谢世瑜,看着那张原本应当熟悉的、却在此刻变得无比的陌生的面容,看着那张脸上如蔓藤攀延的魔纹,看着那样的笑容,还有那柄剑。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属于谢世瑜的入魔的姿态,而在谢世瑜手中的,是她上一世从未见过却早已从他人口中听闻的斩妄剑。
一切都是陌生的,唯有这人眼中的情感,是柳婧所熟悉的。
黑色的欲,血色的情,还有无色的爱。
他爱她,柳婧已经知道了。
但她没想到谢世瑜竟会爱她爱到心生魔障,最终入魔。
按理来说,柳婧应当讨厌这样的姿态的。
就算柳婧出自魔门,但她却从来不曾喜欢过魔门;就算柳婧亦是弃道入魔的人,但她却从来不曾喜欢过其他弃道入魔之人。
在柳婧看来,魔门之人,包括她在内,统统不过是一群或偏执或虚妄或两面三刀的小人罢了。这样的人,活着于世无益,死了也无关紧要,所以她从来都不曾喜欢过魔门。
再者说,一入魔门,那么便代表生死由天,便需要有随时身死道消的准备。甚至于若非上一世杀她之人是莫长歌,那么此世柳婧都不会怨恨如此深重,只因柳婧早已做好了被除了莫长歌的任何人背叛和杀死的准备。
柳婧讨厌魔门,她发自内心地厌恶着魔门的人,甚至于还在那个天魔构筑的幻境中同谢世瑜这个“瞧起来挺顺眼的小家伙”做下单方面约定,告诉谢世瑜,若他入魔,她必会来取他性命。
因为那时的她以为,既然她讨厌魔门,那么她必会讨厌入了魔的谢世瑜。
但柳婧却想错了。
因为直到真正面对入了魔的谢世瑜时,柳婧才赫然发现,就算谢世瑜现在是她最讨厌的魔门的姿态,就算谢世瑜入了魔,可她也无法讨厌他。
就好像只要他是谢世瑜,那么无论如何,柳婧都不会讨厌他。
但这……无关情|爱。
对谢世瑜此人,柳婧或许感到喜欢,感到愧疚,感到叹息,感到惆怅,甚至感到怜悯,但唯独没有爱。
或许是因为她的爱早已消耗殆尽,或许是因为谢世瑜还不足以打动她,但总而言之,柳婧并不爱谢世瑜。
可谢世瑜却已经心生魔障,为了她入了魔。
柳婧看着谢世瑜,心中不知是为难更多,还是叹息更多。
这一世,柳婧心中不过两个想法,一是报恩,一是复仇。
准备复仇的人,已经身死道消,尘归尘土归土,纵然她再也万般不甘千般怨恨,却也已经复仇无门。
而她准备报恩的人,更是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终究是她欠谢世瑜的。
最后再向地上那崭新的衣袍和那滩黑水投去一眼,柳婧淡淡地看着谢世瑜,心中掠过千百个念头,但最后她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柳婧将手放在谢世瑜的手中,下一刻,谢世瑜就笑了起来,如同春山将醒,冰雪渐消。
他握着柳婧的手,眼中黑沉沉的雾气瞬间烟消云散,又变作了那湿润温柔的模样,就连笑容都染上了几分羞涩。
但他眼角的魔纹却没有褪去分毫。
柳婧心中微沉,但也没有多做表示,同谢世瑜相携离去。
而两人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原本在地上安安静静躺着的衣袍下,却渐渐鼓出了一个小包。
那小包静悄悄地涨大,而后轻轻向衣袍的边缘挪动,最后露出了一个火红色的狐狸头。
狐狸头四处看看,彷徨地走了出来,露出了它身后的九条尾巴。
它轻轻鸣叫一声,眼中又是茫然又是无措又是悲伤,试图得到原本主人的回应,但四周一片沉寂,甚至于连蝉鸣之声都没有。
它回头,定定地看着地上崭新的衣袍,又瞧了瞧地上的那滩黑水,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黑溜溜的眼睛里漫出了雾气。
它蹲坐在衣袍旁,怔怔地发呆,直到天色又一次亮起时,它才恍然惊醒,从衣袍里头叼出了一个灵宠袋一个乾坤袋和一本黑色的书。
它拉开乾坤袋,翻出了一颗能够让它暂时化形的丹药,吞了下去,紧接着,它的身形一阵扭曲,逐渐拉长,最后竟变作了莫长歌的模样。
“莫长歌”伸出手来,看着这双同它的主人一般无二的手,眼中又一次漫出了雾气。
它拾起了地上的衣袍,穿在身上,然后向着地上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的了黑水重重地叩头。
“主人,你放心罢……”
“你来不及走完的路,我会替你走完!”
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附石镇不远处的山林中,一个四岁左右,虽然模样玉雪可爱、但却身形瘦弱的小女孩,正举着同她几乎一般高的镰刀,重重地砍下灌木里的枝木,将它拾起,放进身后比她还要大的箩筐之中。
她的表情十分认真,也十分严肃,就好像她在做的事并非是砍柴,而是在求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