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祈织,你刚刚趁我睡着的时候偷亲我对不对?……唔!唔唔~~~嗯……差点喘不过气来啦!
——小祈织~~~
——小祈织!
——小、祈、织。
——小祈织……
大部分时候,那个人就是他一直以来所熟知的模样——比晴空更明朗,比夏风更自由,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撒起娇来软乎乎的像云朵一般。小时候身体不好的缘故,她错失了许多童年之趣,之后仿佛为了补足这个缺憾,对这个世界,她总比别人更数分的真诚与热情。矛盾的是,她依旧不够健康,她的爱好依旧必须以静态为主,就算最疯狂的时刻,她也很有分寸。于是“纤柔”,“文雅”,便是多数人印象中的白石冬花。
没有别的花,比从天而降的雪更能代表冬天了,以雪为名的冬花,天生便给人一种梦幻般易碎的柔弱感。人们怜她先天不足,不自觉便对她更宠爱纵容一些,好似稍微提高声音都是一种罪过。而她无疑也拥有一副占尽便宜的容貌,她的漂亮传统而经典,大眼、高鼻、小嘴、尖脸,又黑又直的长发四六分界,柔顺地随肩泄至腰间。与他并肩时,常常被赞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然而每次梦到了最后,无论之前的梦多么绮丽,始终都会在一片雪地上戛然而止。那头黑色的长发浸在血泊里,如同吸收了养料的藤蔓,浩浩荡荡地散开,凄厉而哀艳。卧在一地染血青丝当中的,是那个通透如水晶,纯挚如赤子的女孩,她朝他伸出的手,犹如自地底深处破土而出的森白骨爪。
——小……祈织,痛……好痛……呀……救救……我……我不想……死呀……
——小祈织,你是不是,忘记我的事情了?
——小祈织,你什么时候来陪我,我一个人好冷、好寂寞……
——小祈织!你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要你喜欢上别的女生!
——小祈织!!!
惊醒过来后,他又能清醒地意识到,梦中的女鬼全是自己的臆想。校门前的车祸令冬花当场死亡,她的上帝不忍她临死前还要被痛苦折磨,连一秒苟延残喘的时间都没给。最重要的是,他所认识的冬花,绝不会露出那样歇斯底里的面孔。
“小……祈织君?”他发白的脸色让少女有些紧张。
“!”两手支在洗脸台台面的祈织如梦初醒地昂头,镜中的那张脸挂着细细的冷汗,虚弱得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他举起冰凉的手按住发烫的颈侧,慢慢直起身,“……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拿拖鞋。”
套上祈织摆在她脚下的拖鞋,少女随他步出浴室,目光无可避免地在掠过茶几时,被上面各式各样的红薯零食截获,她惊喜地大呼小叫:“红薯大福!蜂蜜红薯条!呀,还有炸红薯片!限定版的红薯巧克力!这里是红薯控的天堂吗?”
她表现得就像无意中挖到宝。她怎么突然就爱上红薯了?而且那些令她兴奋不已的红薯零食,分明是她在两个多小时前冒着寒风从超市买回来的。诡异,说不出的诡异。与其说是失忆,不如说是换了一个人。
祈织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个对红薯情难自禁的背影,脸上写满了挣扎与不敢置信,眼前这个少女的一举一动、用词语气、神态表情,特别是嗜好红薯这一点,通通指向了一个可能性,那个名字就在他的嘴边,呼之欲出——
“冬花……?”
少女反射性地回过头,嘴角上沾着红薯大福的糖粉,对上两道震惊的眼神,她先是怔了怔,然后“嘿嘿”讪笑了两声:“伤脑筋呢~这就穿帮了?不过还是比我预想中的要慢一点啦。不过嘛,要是了露出那么多破绽,还认不出我来的话,我也会生气呢。”
“冬花,为什么……”居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祈织的脑袋“嗡——”的一下,变得空白一片,“我……我又在做梦吗?”
“我是不介意当你梦中情人啦,只是你再像一只呆头鹅似的在那边罚站,天很快就要亮咯?”冬花嘟起双唇,做出凛凛从来不做的表情。
祈织屏住呼吸,“你……要走?”
冬花嗔了他一眼,“废话,我可是死了的人欸,不想走就留下来,你当我是来夺舍的厉鬼呐?”
一言惊醒梦中人,祈织心情复杂地垂下眼眸,“对了,那是凛凛桑的身体……”
“就算我丧心病狂到真的考虑留下来,你做好牺牲这孩子的心理准备了吗?”
祈织顿时惊怔地抬起头。
“够了够了,我很清楚你的答案了。”她呼了口气。
“冬花,我……”他回过神来,慌张地想要解释什么,“我的身体可以——……”
“说什么傻话呀。”少女清凌凌的嗓音打断了他,“无论是谁的身体,我都不要。属于白石冬花的人生早就落幕了,她需要的是安息,而不是夺取别人的人生苟且偷生,即使她真的很想很想活下去,和一只叫朝日奈祈织的呆头鹅永远在一起。我是要上天国的好人,不能贪心的,能有这样的一晚,已是偷来的幸福。”
祈织几乎在顷刻间落下泪来。梦中的冬花,哭着说她好痛好痛的时候,他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心意却始终如一,他想叫她不要哭了,他愿意替她痛,也愿意代她死,一次又一次默然的宣誓。数年后,冬花的幽灵乍然出现在他面前,说她很感激他这份心意,但她并不需要。
“刚才我问你舍不舍得牺牲那孩子,幸好你没有应好,否则,我会宁愿自己没来过,从此魂飞魄散。这几年来我都跟在你身边,你把那个叫绘麻的女孩带到我墓前的时候,你险些用我送你的十字架项链勒死你三哥的时候,你每一次试图寻死的时候,我其实都在。”
她难以形容祈织此时的神情,面对那样的神情,一股温吞的痛楚从胸腔处扩散开来,不亚于当年被失控轧上人行道的汽车撞倒的刹那。后一种痛很快便解脱了,前一种痛却同慢性病一样,长长久久地纠缠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