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很快备好。
直到坐上了车,阿瑶还紧握着那枚簪子不肯放。皇帝坐在她对面,冷着脸望她片刻,道,“还不肯把那东西拿下来么,”
阿瑶瞪着他不为所动。
皇帝又道,“朕是天子,说话一言九鼎,既答应你的事便不会反悔,你大可不必如此,若真不放心,倒莫如拿它来指着我。”
车子辘辘在往前驶。阿瑶这才缓缓将那发簪从颈中挪开,皇帝眼见那簪子一点点远离,仍自惊魂未定,忽一抬手就将那东西打掉,不等阿瑶反应过来,俯身捡起,就手便丢出了车窗外。跟着便扔过一盒药到阿瑶怀中,咬牙道:“这是金疮药,自己上。”
阿瑶这才觉出颈上疼来,低声说了句:“多谢皇上。”将那缠枝连理檀木盒子打开,挑出药膏往痛处涂抹。因是没照着镜子,总不能找准位置,尽涂在边上。
皇帝心里虽气,终是看不过眼去,上前一把将那药盒夺过去,沉声道:“别动,真是笨死,朕来弄。”说着话已挑出药膏细心涂在伤处。一面涂一面看她的伤处,却只是戳破了层皮,并不十分要紧。他由不住在心里暗骂了声,却仍是又给她厚厚涂了两层方才罢手,随后又取出丝帕裹在她颈上。
他心里这口气平不下去,面色始终是阴沉的,恨恨道:“你怎就这般心狠?十二姐,我对你难道不好,你竟这般对我?”
阿瑶低头道:“我与阿连自小一起长大,这许多年我二人相依为命,不论是在碧玉斋还是在相爷府中,他都一意护着我,甚多维护之恩只怕此生都难报答。若非是阿连,只怕我早便死了好几回。这许多年姐弟情分却叫我如何置身事外?他而今身入囹圄之中,我这做姐姐的既知道,又岂能不来看他一眼?”
皇帝打鼻子眼里哼出一声:“姐弟情分,说得倒好听!”转头挑开车窗帘看外面,对她的话不予理会。
街衢上灯盏如繁星般罗织,轩盖如市,一路都是赶去上朝会的大臣,而他这天子却在此时为个女人弃他们不顾前往他处,这并不是明君之行。
阿瑶抬头看向皇帝在外面投射下来的灯光下忽明忽暗的脸,思想来去,到底还是忍不住放□段替唐连求起情来:“皇上……就不能放过阿连和唐相么?一朝君臣非要弄得你死我活才肯罢休么?”
皇帝霍地掉过头来,怒道:“我为什么要放过他们?唐连这乱臣贼子,差一点就杀了朕。”
阿瑶道:“我知在鬼王林时阿连对皇上多有得罪,皇上恨他也是应该,可那时他……他不是不知你是皇上么?”其实是知道的,那时唐连就想杀了皇帝,但这时候她如何又能那样说,只能硬着头皮遮瞒,原来人为了至亲之人,都是可以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
皇帝目光如炬,俯身凑近前来,道:“我是恨他,可却并不是因鬼王林之事,我恨他是因你——恨他竟能令你不惜以死对朕相逼,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瑶咬住唇垂下眼睫,心头也不知为何竟是一疼,竟再说不下去。
过了些时候,车子拐入一道院门内,华公公在外道:“皇上,到了。”
车门帘从外被揭开,皇帝弓着身子走出去,踩着脚凳下车。阿瑶跟着下来,这是个四方院落,院内灯火明亮,几个官员同江天成已等在院中,见皇帝下来便都跪地拜见。阿瑶四下看了一圈,才发觉今日并不是杜汶带队护卫皇帝出行。当首的那名禁军统领竟是秦放歌,他此刻也正朝她看过来,两人目光相碰之际,阿瑶分明看到鄙夷不屑,就同当初她在郴州爬到他床上时他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心里不由嘭地一跳,继而便想起独峰山那晚之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转开眼再不看他。
江天成未料她竟也跟着皇帝过来,面上便带了几分疑惑,道:“怎么娘娘也来了?”
皇帝不答他,铁青着脸道:“把唐连提上来。”
众人引着皇帝到正堂中,阿瑶跟在后面进去。那里面想是御史台这些官员平日用来办公之处,靠墙摆了一溜书案,案后各有座椅。皇帝捡正首那张书案后的太师椅坐了,随行的宫女则搬过个锦墩放在案前,扶着阿瑶过去坐下。秦放歌则随侍在皇帝左右,这时便靠皇帝一侧站着,不时拿眼溜阿瑶一眼,一眼一眼的犹如利刀直看得她如坐针毡。
皇帝将江天成唤到身边低声问话:“只他一个?没有同党么?”
江天成瞥阿瑶一眼,道:“有几个,只还没有证据,不好拿人。”
皇帝又道:“城东荒园那边呢?”
江天成迟疑了下,面露尴尬之色,道:“还没查到什么。”
皇帝颇是失望,绷了脸不再说话,就听外面叮呤当啷传来一阵铁镣碰击的响声,跟着便见唐连被大拇指粗的铁链子锁着拉了进来。他显是已被拷问过,俊美的脸上已是惨不忍睹,左眼乌青的一团,嘴角也是青紫的,身上那件黑袍也被鞭子抽得稀烂,隐隐透出湿漉漉的血色来。阿瑶眼见得他如此,心头只觉难受已极,当着皇帝的面却还不好太形于色,只强忍着没站起来。
唐连这时却也已看到她,面上一变,眼望住她满眼都是震愕之色,正欲说话,却被身后押他进来的两名狱卒中的一人一脚踹在膝弯里,登时便咕咚跪倒在皇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