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捏起那片桐华,神色柔软,“今后,所有扰你清净的物什都由我替你拂去。”
他神色坦然,好似这般亲密的举动再自然不过。
忽地让我想起那日他亦是这般痴迷道,“我若不替你拂,哪个又来替你拂呢?”
一抹酸涩酝酿在鼻尖,正待开口,忽地从府外跑来一个跌跌撞撞的物什,乍眼一看,好似一只龙,可定睛细瞧,却又发现这条龙无龙角龙骨,乃是一只蛟。
那只蛟浑身鲜血,跌跌撞撞跑进来,蛟爪上紧紧攥着一株草,我自那若有若无的仙气中辨得是敖沅。
他竟真是以身涉嫌,取了那还魂草归来!
我急急迎了上去,捏了个护神诀将他元神罩住,又渡了他些许仙元助他恢复人身。
敖沅面色虚弱,将那株沾满鲜血的还魂草递到我手中,“劳烦姑姑,救救紫箩。”
我接下,安抚道,“你且放心,待你醒来,一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紫箩。”
他这才安心昏去。
我携还魂草来到龙渊池,紫箩每日被神气滋养,魂魄也七七八八聚齐了,便差这最后一株还魂草塑身了。
就在我汇集元神,就要将还魂草渡入紫箩体内之时,九渊一把抢过,温声道,“还是我来罢。”
我登时大怒,还魂草如何渡?是要自损其身,用万年修为生生渡入体内,纵然他九渊自恃法力高强,可早在我寄魂紫箩之时,早已损了大半修为,我如何能答应?
九渊却不肯让步,执意摇头,“昔年便因你不肯让我为你还债,致我痛不欲生,从今往后,你的债,都由我替你偿。”
这话让我说不出的熟稔,一如当初敖沅对紫箩说的那般:纵然灰飞烟灭,我也宁愿她欠我……
怨不得敖沅说过,若非与他一般心系于人,若非与他一般忍受相思之苦,便不会轻而易举察觉他对紫箩之心意,亦不会想要成全他们。原来,九渊对我,如同敖沅对紫箩,早已情根深种,便是因着这番情义,我更不能让他再自损修为。
“即便如此,暮阳还是不能答应。”说罢就要夺他手中的还魂草。
他旋身避开,又道,“况你当初寄魂之时,我便渡了一半修为与这蛟身,如今由我渡还魂草,却是再适合不过。”
他说的我如何能不懂?紫箩正因有他半身修为,才能恢复如此迅速,不然以当年重创,再加之定魄珠离体,必是灰飞烟灭。体内有九渊纯正神力,若再渡入我的,说不定两厢神力相撞,反而适得其反。由他渡草,定是事半功倍。
可,当初他为助我化为人身,损了半身修为。而后三番四次为救我,又损了不少,就算他神力无穷,又何尝没有尽头?
就算他为我偿清了所有业债,我又欠了他多少?
恐怕我欠他的,早就还不清了罢。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能逃过天谴,我便以情抵债罢。
如斯想着,九渊将我推出了门外,在里间施法。一炷香之后,九渊擦着额间薄汗走出内室,紫箩已恢复人身,虚弱躺在床上。
我将紫箩与敖沅安放在一处,施了安神咒,命婢女好生伺候,每日灵石妙药养着。
当初紫箩为救我从堂堂龙神沦为了蛟,如今敖沅为救紫箩也从堂堂东海三太子沦为了蛟,也算得上是一桩感天动地的好姻缘。
敖沅如今这模样,就算龙王如何偏爱,也决计成不了东海下一任龙王,他断送了大好前途,竟只为与紫箩长相厮守。
真正的情爱便是这般了罢。
心中抑郁很久的结终于被解开,一时豁然开朗。
九渊缓缓在我身旁坐下,执起石案上的酒壶灌了一口,“还记得我曾经允诺你为你酿一壶酒吗?已经被我埋在梧桐山,明年此时便能喝了。”
我点点头。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你不用觉得欠我,这都是我自愿的,不需要你还什么,亦不需你内疚。”
我叹了一声,却良久无语……
九渊灵力损耗太大,需要回去静养。我便安心照料紫箩与敖沅。
月余,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日,满院桐花凋落,铺了一地花雪。
我一时兴起,便拾了扫帚去打扫。待到将满院桐花扫做一对,但听身后一个斯文声音传来,“下了凡历了趟劫,倒是有了几分人情味了。”
我转身,一个身着红衣,玩世不恭的男子拿着本书站在廊间。天界仙云缭绕,那人却半分仙气也无,倒是一身的人间烟火味,那张俊脸带着一抹轻佻玩味,扬扬手中的书,似多年不见的好友般随然。
我扔了扫帚,笑道:“司命!”。